“哎呀呀!你個不省心的!”柳老爺心疼地叫起來,忙不疊喚人将她扶去屏風後,脫鞋查看。
轉過頭來,他又擦了擦汗,和衆人賠笑轉圜道:“這丫頭毛躁慣了,活潑得很,讓諸位兄弟見笑。”
梁猴兒抽了抽嘴角,恭維了一句:“柳小娘子活潑爛漫,柳老爺也是愛女心切。”
話音未落,旁邊“噗”的一聲。原是負責記錄的衙差憋着笑意,沾滿墨汁的毛筆懸在冊子上空許久,不小心落下好大一團黑影。
梁猴兒恨鐵不成鋼地睨了他一眼,剛想找補幾句,柳小娘子已經重新從屏風後出來了。
杏目流轉間,她也瞥見了衙差們的忍笑模樣。
嬌氣怕羞的閨閣女郎當即面色赧然地躲進胡桃懷裡,半晌才用悶悶的聲音繼續道:“和那賊匪交手時,我雖拼盡全力,但到底力氣不夠。隻在對方右臂上劃了道口子,就被打暈了過去。”
“不過,”她話音微頓:“我與他過了幾招,也算有些所得。照我看,那人應是一個身高七尺、膘肥體壯的男人。抓我手的時候,力氣大也就罷了,指尖和掌心那片還糙得很,像是布滿了厚繭,應是個……”
“咳咳咳!”一陣格外嘹亮刻意的咳嗽聲響起。衆人尋聲看過去,皺成一團的錦帕後,柳老爺擡起一張尴尬讪笑的圓臉。
“小女胡沁幾句,諸位兄弟不用在意……”抓手什麼的,還雲英未嫁的端莊女郎,說話怎能這麼不講究?
“誰說我是瞎說的!”柳小娘子沒意會到柳老爺的用心良苦,不服氣将金簪往案上一拍,震得茶盞砰砰作響。
“我還看出來那歹人衣裳用的是雲水緞呢!”簪頭碧玺在黃花梨木案幾硌出淺痕,柳小娘子提高聲音傲氣強調:“經線泛青,緯線摻銀,縣裡剛上架的時候賣五百文一匹!”
梁猴兒被驕矜女郎的這番舉動驚得一顫,一時不知是心疼那隻被磕壞的碧玺簪好,還是心疼苦心維護女兒臉面反不成的柳老爺好。
不過話說回來,柳家世代做紡織布料的生意,柳小娘子自小耳濡目染,既能明确地說出這衣料的名稱,想來不會看錯。
眼前就有溧水縣裡最通布匹流通消息的人,梁猴兒虛心請教:“柳老爺,請問這雲水緞是?”
柳老爺擺擺手,看着女兒的目光欣慰又複雜:“這雲水緞是五六年前流行的一款緞面衣料,取自“雲蒸霞蔚,水波潋滟”,原産于金陵。當年我進過不少,頗受縣裡一些家境殷實的富裕人家歡迎。”
富裕人家?梁猴兒面色古怪地咀嚼這幾個字。哪裡的富裕人家會做擄人敲詐的買賣?
見他垂頭若有所思,柳小娘子眼睛一轉,輕輕低叫一聲:“對了!我還記起一事。”
原來,她用金簪刺傷歹人的時候,曾聽見那人的咒罵低語。對方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聽起來像是個三十上下的中年男人。
隻那聲音格外陰冷沙啞,她并不熟悉,後來被關了起來,便是想要再分辨分辨,也沒有機會了。
“三十上下?”梁猴兒興奮地又問了一遍。
柳小娘子肯定地點點頭。
“那柳小姐可記得是在哪條巷道出的事?”
“這,”纖指繞着杏紅汗巾忽地一頓,柳小娘子蹙了蹙眉,回答得有些艱難:“好像,好像是四味書齋附近吧?”
飄忽的語氣帶着不确定,見衙差們均一臉無語地看着她,柳小娘子鵝蛋臉泛紅,羞惱嬌嗔道:“我隻遠遠看見了茶幌,也沒見到招牌,哪裡認得出來?
而且巷道曲折,我在裡頭繞了許久,早分不清南北了!你們與其想這個,不如想想怎麼幫我爹追回那五百兩贖金吧!”
五百兩贖金?什麼時候交的贖金?!
梁猴兒撓撓腦袋,當即驚詫大喊:“柳老爺,不是說好有什麼進展都要知會衙裡的嘛!你什麼時候交的贖金?”怎麼一點沒和他們說起過。
柳老爺不敢正視梁猴兒,讪笑着拱拱手,袖子抹着額頭溢出的豆大汗珠:“就,就上個月月末吧……”
八月三十一,柳家門房又在角門處發現了一封來自綁匪的信。信中要求柳老爺準備好五百兩贖金,于當夜子時一個人前去規定的地點交付。
不僅如此,信中還放了柳小姐的一縷頭發。賊匪直言要讓官府聽到半點風聲,他就會立刻殺人滅口。
“我怕其中出了差錯,會置我兒于險地,實在是不敢賭啊!”柳老爺搓手掩面,道明自己的苦衷。
梁猴兒聞言,懊惱跺腳。早知如此,隻需安排幾個人守在放贖金的地方,不怕那賊人不上門!
幸好那賊匪還算是言而有信,收了贖金後守諾把柳小娘子等人放了回來。不然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柳老爺哭都沒地方哭去!
看着柳老爺連連緻歉的誠懇模樣,機靈青年咬了咬牙,無奈問道:“那柳老爺把贖金放哪兒了?”
“五百兩白銀都裝在一個榆木錢匣裡,按着信裡的指示,放在城北一個荒廢宅子門口了。”女兒已經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柳老爺自然不再遮掩,隻盼說得越細越好。
梁猴兒用心記下,确認事情都問清楚了,才苦笑着提出告辭。
柳老爺自覺有愧,客氣地目送衆人走遠,才摔下杯盞,臉上的笑意如漣漪隐沒:“你說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