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沒有猜錯的話,她居然能從魏杏瑛身上感受到發自内心的關切和惺惺相惜,從她的一個情敵身上,這莫名令她覺得十分荒唐,丈夫愛着的女人反倒比丈夫還更在乎這個孩子。
她難免往深了想一些,孩子遲早得養在她身邊,母憑子貴,和利益相關當然更上心些了,說得過去,不過出于什麼樣的目的,魏杏瑛倘若願意接手這個皇太孫,說明司禮監有概率押寶在這個孩子上,即使皇太子下場不太好,孩子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魏杏瑛當然不這麼想了,她那是緩兵之計,她從沒有直接應下陳錦琮的要求,在她看來,這孩子本來就得養在生母身邊。
她母親走得早,她知道沒有母親的滋味,當然不想讓小孩子寄人籬下,親情寡淡,而且她實在對養孩子沒有信心啊,小貓小狗尚且需要悉心照顧,更别說一個襁褓裡的嬰兒了。
不過交淺切記言深,她們之間隔着世仇又隔着皇太子,屋内寂靜得隻能聽到間隙兩個人端茶的聲響。
總有人打破僵局,衛婉坐着淺笑,邊摸着孕肚說“還好,這孩子是個老實的,不知道随誰了,反正不像皇太子,睡眠倒是沒有太大問題,隻是腿腫腰粗了,夜裡容易抽筋,翻身不太方便,情緒上有些低落,想來做母親懷孕的都是這麼苦吧,我這已經算幸運了。”
雖是早春但兩人沒換上春裳,反而老老實實穿着冬天的夾襖襦裙,一個是為了孩子,一個是小時候有畏寒的毛病不敢造次。
兩人發現了對方和自個穿着差不太多,相視一笑,又開始說起怎麼培育月季來。
…
程淮之從大理寺回來以後又去了八王府,他撩袍走進府内,穿過廊庑和亭台水榭,屋内場景一下入了眼。
八王妃隔着小屏風和幕僚談論政事,八王坐在堂上低眉順眼地聽着,偶爾插兩句,但是座下的幕僚有隐隐侍奉屏風後面的女聲為主的氛圍在。
這還沒當上皇上就被妻族架空了,他立刻明白了八王尴尬的處境。
雖說暴戾的帝王是朝廷的災難,但太過仁德表示着這個帝王優柔寡斷,容易被人利用操控,雖說這是他和魏杏瑛的一線生機,但是萬事都有變數。
八王妃這人專權奪利,忌憚司禮監功高蓋主不是一兩天了,遭了女人的嫉恨那可是會栽跟頭的。
他歎了口氣,不知道推選八王這步棋到底是好還是壞,當時皇上猶豫着沒有廢太子就是預料到了這幅光景吧,誰讓皇太子陳錦琮做事急躁,落了把柄呢。
謀害主君這是大忌,他想制衡都來不及了,皇上是殺伐果斷的人,到了病弱之時作風也很生猛。
八王倒是很信任程淮之。
這個給他出謀劃策,離皇位越來越近的美貌權臣,是把好刀,把之前程淮之說得緻仕退隐的話都當耳旁風了,他剛嘗到了權力的滋味,和大臣下人的讨好敬畏,他壓根不相信會有人舍得扔下這皇權富貴,去當什麼鄉野村夫。
八王熱情扶住他的胳膊招呼他坐在他身邊,又讓小厮上最好的陽春白雪來,闊綽的手筆讓程淮之失笑,之前一個奪嫡邊緣人物現在成了大熱門,都開始狠狠斂财了,還好老皇帝病入膏肓了,不然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皇太子又不是吃素的。
不過他面上不顯,端着茶抿了一口,笑得潋滟,打趣着八王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如今看上去威風凜凜,有皇族風采了。
八王雖說性格容易拿捏,但不是個傻瓜蛋子,妻子在幕僚這裡更有威望他能感受出來,可畢竟是十來年的夫妻,她是為了他好,但他能有專屬于自己的謀臣當然是不可少的,更何況是東廠的提督,掌握數萬探子和天下情報,這更讓他心動了。
一個沒有登上皇位的王爺大多時候還比不上皇上跟前的宦官有權力。
他急着拉攏他,說話越來越讨巧,明裡暗裡打探東宮坐胎穩不穩,再絲滑得把話題轉到皇太後身上,說以後進宮得好好伺候皇太後,督促下人多用心對待老祖宗。
幕僚看兩位核心人物聊的話題越來越私密,紛紛退了場。
程淮之薄唇微微勾起,主動說起大理寺三王爺的處置來,說起沒用刑三王爺便什麼都招了,不及八王半分風骨。
他笑得風流,在适當的時機眼神閃過崇慕,八王很受用,越發和他套交情,談南說北,俨然将他視為心腹的模樣。
一個懂分寸的臣子需要學會表忠心,表着表着時間長了,彼此才有了羁絆,羁絆代表着有用,能給他提前滅掉一些風險,更學會邀功,别人辦不到的事你能辦到這是優勢,這是他一路走來的經驗。
程淮之修長白皙的手指沾了點茶水在檀木椅上寫下了密诏二字,茶水随着空氣蒸發,水迹消失得一幹二淨,八王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刻明白他的含義,也知道了必定是他在其中遊說周全,皇途大業算是穩了。
八王到底是皇子,還是經過事的,至少面上看上去寵辱不驚的,親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君臣之間一片融洽和諧。
程淮之餘光撇着花鳥屏風後的影影綽綽,屏風後的主人候着聽了這麼長時間是時候忍不住搭腔了吧。
果然那人坐不住了,随着門外暮沉沉的天響起一道驚雷,八王妃着櫻紅繡牡丹春裳緩緩走出來,普通的五官倒讓人說不出夫人美貌這種恭維的話來,淩厲的眉目讓她的性格一覽無餘,即使帶着笑寒暄卻也給人一種盛氣淩人,眼高于頂的感覺。
八王被驚雷吓得一抖,看到夫人出來,聯想到剛才接收到程淮之的秘密情報,決定暫時不告訴夫人了,免得她打草驚蛇,讓外人拿了把柄去,哪怕是新皇沒坐穩之前也不能太過嚣張,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八王妃紋絲不動,面上帶着探究,笑意越發深,“程提督,有失遠迎,程大人公事繁忙沒時間來府上是情有可原,不知皇上的身體怎麼樣了,做臣子的難免憂慮龍體啊。”
程淮之起身行禮,回得倒是滴水不漏,“皇上病情到底如何奴才不敢妄議,但皇上确實還能時不時醒來讓奴才跟前伺候呢。”
這話裡暗指她别急着卸磨殺驢,皇位是誰的還有的論呢,他一個皇上跟前的人操作些什麼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的,共赢才是大勢所趨。
八王妃受到威脅,眼神一凜但态度更緩和了,說笑道,“提督您嚴重了,妾身們也不是打探皇城的情報而是身為子女實在是關心皇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提督大人在宮裡忙前忙後,鞠躬盡瘁想必是累了,在我府上放松放松,就當是我給大人接風洗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