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杏瑛睜開眼時時都日上三竿了,幾隻灰尾雀站在她的菱花窗上叽叽喳喳,金色光斑透過窗牖在她側臉上跳躍。
她醒了會神,發覺記不太清昨夜程淮之何時走得了。
最近發生的事對她沖擊太大了,一時間讓她不知作何反應,陡然想到陪葬和守靈的事,她罕見得又沉默了,坐在帷帳下愣神。
在這歲月寂寥的深宮裡,她從那個豆蔻少女到如今心硬如鐵的皇家太後,改變了太多,不知活着和死亡哪個更解脫得更多一些,淮之前段時間說爹會過來看她,時間越臨近她反而有些近鄉情怯,怕爹不敢認她這不擇手段的女兒了。
雙銀穿着件粗制白衣裳,額頭上系着白帶子,捧着陶瓷盅進來時看到是這一幕,往下捺着的唇角用力提了起來,又變成笑眯眯的模樣了,“小主這是怎麼了,提督大清早讓人送來熬了一宿的人參雞湯,說是給你補脾胃的,之後就又上直房和幾位少監大臣議政去了,太上皇這厚葬規制和儀式都交給了八王操辦,越過了這皇太子主上去,說不太過去但是又在情理之中,他和太上皇向來不親近萬一有個纰漏不是更讓朝臣們找着話柄了麼。”
雙銀一邊念叨一邊挂着帷帳,她們主仆兩個向來口不遮攔,什麼都敢議論,可這次魏杏瑛難得兇雙銀了一次,“多事之秋,你嘴還不把門,出了事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咱們宮裡如今經不起折騰了。”
雙銀抹不開臉,放下瓷盅以後讪讪轉移了話題,“我在宣武門碰到祈春了,她急忙忙從司禮監衙門朝宮外走,我問她她才說李魚她娘病情又反複了,從程督主那請了令牌以後出宮去帶她娘看病去,我看她實在着急我告訴她娘娘這邊我來侍奉,不用急着回來述職。”
魏杏瑛被扶起來淨面更衣,乍一聽到這個消息,也感到憂慮,李魚他們小夫妻倆個不容易,難得有了這幸福生活又總得起些波瀾。
“你給祈春傳個信,我這不缺人手,讓她少牽挂我們,淮之看顧得緊,暫且不會有事。”
雙銀疊聲道是,又去轉頭給她拿頭油和篦子來,魏杏瑛坐在雙面銅鏡前,沉思了一會又問雙銀,“上回讓你給皇太子妃送的藥草可是送到了,她們姑侄兩人看着如何?”
雙銀努了下嘴道,“看着是生了嫌隙了,一個怨恨對方不夠上心,一個準備動用權力找姑母個替死鬼,兩個人在這危急關頭倒是一家人了,水米養不出兩樣人,要我說啊,隻有娘娘你看誰都善良,實際上人家狠起來可真真讓凡人刮目相看啊。”
甚至越說越陰謀荒誕,“恐怕上回啊人家替你侍寝,全當是為了受孕,小主你對誰都感恩戴德,看誰都是善性人。”
魏杏瑛抿唇偏過臉去,本能逃避了這個問題,含糊回了一句,“說不準的事,她們做不出這種李代桃僵的事吧,朝堂那麼多雙眼睛盯着,不過我會提防的,等爹來了我和他合計一下。”
誰知那時遲那時快,細細的小嗓子吊在門口,“皇太後娘娘,魏大人來訪,早膳一道上了還是等一會?”
魏杏瑛眼神亮了起來,連讓一道進來,人則像小龍卷風似的竄到了門口,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那些郁結的情緒短暫抛在了腦後。
門外尚膳房的小太監還在笑着和魏太傅搭腔,“多日沒得到魏大人的信了,還以為是出什麼事了,小的時刻惴惴不安,眼下看到大人你還這麼有風采可太好了。”
魏絡聲線還是那麼有精神頭,“你家娘娘胃口可還好,往日裡倚仗你們盡心力了。”
魏杏瑛站在一側聽到了這對話,眼淚唰得一下流出來了,淌過剛上過的粉面,留下兩道滑稽的灰色痕迹,雙銀在一側正歡欣雀躍,看到小主淌淚慌忙掏出手絹給她擦了,細語安慰道,“娘娘這大好的日子快收收淚,讓魏大人看到了傷神。”
魏絡着一件墨綠直裰,蹬一雙直靴,辭了官職以後的魏大人更有股學士文人的風采了,推開門以後定定看着她,眼神有所動容。
後面尚膳局的奴才們一個接一個端正菜肴滑進來,雙銀咧着嘴,吩咐他們到後面的八仙桌布菜,少礙眼,讓主子和父親多點時間說話。
魏杏瑛破涕而笑,随着這一聲爹出口以後,想念的情感又決堤了,從爹沒來信到下大獄,又到和皇太子虛以為蛇以後,孤立無援和委屈難過的情緒始終圍繞着她,她的最愛來了,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她有太多的話想和對方分享,她這葉缺失方向的扁舟終于可以靠岸了。
禦膳房的小總管李全機靈又懂得變通,看了一會看出機鋒來了,似乎皇太後和父親感情還不錯,他又對這宮中程提督和皇太後的情事有所耳聞,提溜轉了幾圈眼珠子就扭頭對手下人道,“取些桂花酒釀來。”
魏杏瑛倒是沒太注意這些牆角的低語,眼神從頭到腳掃蕩了一遍父親,小臉紅撲撲的,小女孩的狀态展露無疑,在親人面前不需要僞裝不需要藏拙,她抿唇道,“爹你清瘦了,可是之前受了苛待,你不知你不在的這些時間裡,後宮裡發生了太多事,你入席陪我用些早膳,我和你細細說來,有些事我實在是拿不定主意你一定替我謀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