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錦琮攥緊了拳頭,眼神和利刃似的,恨不得剮了他這膽大妄為的賊子,卻還是硬扯出笑來,目送他們遠去。
月下才子佳人很是相配,實際上這才子啊是太監,佳人呢又是皇太後,荒誕到話本都不敢這麼寫,卻徹底地發生了。
他一個人孤寂地坐着,翻轉着手上的香囊,越發覺得在這世間活着沒滋沒味了,聽着登月樓裡的喧嚣,下面挂在檐腳上的燈籠子似江中零星的漁火。
桂圓候在六樓,瞧着魏杏瑛讓程提督接走了,才敢上九樓來找皇太子。這皇太後愛沒根太監而扔了皇太子,這世間有這樣怪道的人嗎?
适才她依偎在程提督懷裡,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破碎而美,是個禍水樣,那噙笑的嘴角和放松的神态作不了假,面對着皇太子時則是嚴陣以待和恐懼為難。
強扭的瓜怎麼會甜呢?皇太子執迷不悟,對溫婉守矩的皇太子妃愛答不理,這宮裡女人多的是,都是玩物,為何非吊在一根歪脖子樹不放呢?
立地燈下皇太子生的是鼻挺唇翹,面容深邃,大姑娘夫人誰看了不道一句好模樣?
沒有愛情的小太監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瞅着皇太子的背影落寞得讓人心悸,他覺出幾分可憐來,這樣權高位重,相貌非凡的人啊也會為情所困,司禮監的大太監說女人是下山猛虎,蜜中毒藥,誠不欺他,皇太後将皇太子折磨成這樣,他是怕了以後也不期待成家了,保住小命要緊。
桂圓想到這躊躇了片刻,匍匐在地,還是勸解道,“我的主,夜裡風大,剛才皇太子妃讓人過來說了下她在禦花園涼亭等着您順道回東宮,衛小将軍也道和您有話說。”
下面報鐘的小火者铛铛敲着鑼,鑼聲很快響徹了皇宮的每一寸角落。
宮磚裡上的下等太監們侍弄着二踢腳和煙火,飛快點了火又紛紛跑到一邊捂住耳朵,随着炸裂的炮聲,空中炸開一簇簇羽毛似的煙火,轉瞬即逝。
即使情人不在,但陳錦琮終于等到了他想看的煙火,他漆黑的瞳裡是絢爛煙花的倒影,半響後似笑非笑道,“桂圓,今年的煙火很美啊,可惜就是太短暫了。”
不知道他是在說今日他和魏杏瑛相伴的時間還是程淮之和魏杏瑛的以後,又或者隻是煙火。
但是奴才趨利避害的本性讓桂圓避開了這個話題,站着更抱緊鶴氅,若有其事地笑着點頭附和。
那頭程淮之扶着魏杏瑛下了登月樓,一晃一搖裡他們兩人的距離若即若離,魏杏瑛眼裡帶着知足和青澀,還好趕在煙火的最後是陪着程淮之過的,自個終于不是以前那個言而不信的人了。
程淮之擡眼看了下煙火,略帶可惜道,“可惜皇太後娘娘沒在高處看,平地上的煙火不夠美吧?在這處陪着奴才不知合太後娘娘的本心麼?”
魏杏瑛聽出他話裡的醋意,讪讪笑了下不作辯解,兩人走進了有點昏昏的夾道,隻能聽到蟬鳴和煙火的噼啪聲。
她喘了口氣,停了下來,站定面向程淮之,踮腳湊近他塗着蜜似的嘴唇,蜻蜓點水一樣地啄了下他。
魏杏瑛面頰紅的番茄似的,不敢看他,黏糊糊地小聲說,“我和你在一塊就是我的本意,淮之我現在很幸福。”
程淮之釘在了原地,像被人灌了蜜一般,口裡心裡都甜津津的,一種偷來的知足感盈滿了他,顧不上再和陳錦琮計較,感歎道小姑娘長大了,太會勾人了,得藏好才行。
他細細的眉眼在圓月下彎成線,骨節分明的手指給她解了下緊繃拘束的領扣,捧住她的臉,低頭撬開她的唇舌,勾住又拽着後退,金魚戲水似的濺起一片河湖漣漪。
李魚遠遠沒瞧着主們跟上來,找了回來,看到了月下親抱着的兩人,小鼠似的捂嘴偷笑,沒想到幹爹套路這麼深,平日冷面閻王似的,談情說愛上一點都不落下。
這處甜蜜,那廂酸澀。
樓頂上的陳錦琮吹了會冷風,直到煙火燃盡,才利索地拉過奴才手裡的鶴氅,堪堪攏住軀體,刺骨的寒才退去一些,袍角漏出的一片錦繡讓人閃了眼,冷冷吩咐道,“跟我去涼亭接咱們的皇太子妃回宮了。”
桂圓嗳了一聲,拎着燈籠子在前頭帶路,主仆兩人下了登月樓朝着禦花園去了,樓下的世家夫人們猜測到了剛才的修羅場,不敢吭聲,隻是行福禮目送着皇太子遠去。
涼亭四角上的猛虎嚣張地目瞪口張地面向天幕,亭裡的皇太子妃靜靜聽着胞弟講安南之戰時的一些趣事,他堂堂将軍和旗下的兵卒們吃一鍋飯,騎襲前夜和副将們在一個營裡睡,夜裡還有軍醫進來送藥湯防蚊蟲,邊疆風沙迷人眼卻壯美蒼茫。
這些事兒聽起來是這麼的新鮮,她一個從被困在京城的人和自由太遙遠了,從他口中能聽到一些細枝末節的也算不枉此生了。
胞弟邊說眼睛和星子似的璀璨,這個胞弟是發自内心愛着行兵打仗,是個了不起的威武将軍。
她淺笑了下,才道,“阿禮,秋老虎快來了,離寒冬不遠了,我下次辦些宴提議世家貴女夫人們為邊境捐一些物資。”
還沒等胞弟回話,涼亭前面的小河塘傳來了譏諷清冽的聲線,“世人都道東宮有女,溫婉識趣,如今連家國之事都插上手了,可比我這個正主積極啊,我替邊境百姓提前謝你了。”
剛才輕快的氛圍一下變得沉重了,衛禮起身行禮,不卑不亢道,“皇太子殿下,沒有遠迎是臣失職。”
衛婉一聲不吭,低着頭福身,今日和胞弟碰了面,仨人心知肚明,一個船上的螞蚱卻不和睦,說些場面話也多餘。
陳錦琮倒也不惱,撩起曳撒自顧自地坐在石凳上,給三個人都斟了茶,才笑着說,“衛小将軍可是拿我當外人,私底下你叫我姐夫即可,東宮沒有那麼多規矩,這回回京城聽說待不了月餘就又得回邊境了,有什麼不适應或者不懂的問孤就行。”
衛禮在軍營待久了,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兒,雖說阿姐囑咐了少和東宮挂臉,可阿姐肚裡的孩和個私生子似的,他知道傳聞裡皇太子對皇太後情根深種,耳聽為虛,還是想試探一下對方對阿姐的态度。
衛禮糾結了會還是道,“姐夫,臣弟有一個疑問,阿姐和您成婚三年了,還沒所出,您不急嗎?子嗣是宮中頭等大事,可想過和阿姐一道讓禦醫開些方子和藥材來調養?倘若那些侍妾之類的越過阿姐懷上也不像話,臣弟當然相信姐夫不會不顧全大局,我們衛家是絕對以皇太子殿下馬首是瞻的。”
陳錦琮呷了口茶,才涼笑道,“可是皇太子妃急了?這麼年輕急着承歡膝下了?大業未成,有個孩子能在帝王那有多大分量,敦王一大堆的私生子,不還是沒有那個沒誕出一子的八王讨喜?有了緣分,孩子會來的。”
衛婉一聲不吭,她早見識過皇太子的寡情,對這番說法習以為常,如今在東宮的認知裡,她們還沒同過房呢?連懷孕的機會都不給她,如今肚裡這個還是她偷來的,她用手扯了下衛禮的衣袖,暗示他别再節外生枝了。
可少年郎年輕氣盛,他瞪着眼,脫口而出,“還是你沒打算讓阿姐生,而是讓更有福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