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杏瑛不耽于情愛,她始終明白長相厮守的前提是複仇成功,桂圓在她耳邊傳了話,散場之後她立刻随着魚貫而出的人們出來了。
她提着裙裾走過宮内的夾道,凄清的圓月藏在昏昏的雲團裡,擡眼瞧了下,有種酸澀的情緒吞噬了她。
程淮之還等着她,或許已經發現她不在了,但是她不敢想也不願想那玲珑人難過的神态,一旦想太多了,心會很難冷硬起來了。
登月樓是當年太上皇和美人們嬉戲遊樂的場所,費了不少銀錢,最後他偏癱了給新任帝王和這些世家們做了嫁衣,九層是頂樓,隻有特權階層才有鑰匙。
登月樓下八層都是些鬥牌聽戲聊天的夫人小姐們,瞧着她來都竊竊私語,面上很是糊弄地稱了句,太後您萬福,可都心知肚明她來這和誰幽會。
魏杏瑛尴尬一笑,又沿着木質樓梯一圈圈地朝上走,直到将閑言碎語的人扔在後面。
她對陳錦琮徹底提不起情緒了,隻是盤算着一會如何糊弄他,他的癡情和愛都是他個人的獨角戲,他不會考慮她在這些世家貴婦面前如何擡起頭來,更不會管兩情相悅才是相愛的前提,活像皇太子妃說的,他是着了魔了。
她的側臉在暗影和燈火之間,有股奇特的吸引力,耐看又甯靜。
陳錦琮穿着米黃的錦袍,背對着她,融融月下有種青松的雅和高處不勝寒的冷漠。
他聽到後面的聲響,轉過頭來,溫文爾雅地笑,“我給你備了夜宵,看你夜間沒怎麼進食,可要用些?”
魏杏瑛淺淺搖頭,擡着裙裾走到他面前坐在了紅檀木椅上,四周燃着昏昏的落地燈,兩人都沒有說話,尴尬又暧昧的氣氛蔓延開來。
陳錦琮繃緊下颌,眉目深邃又多情,隻是垂眸給她布菜,生滿獠牙的虎豹再沒發動狩獵之前乍一看還是很乖順的,但是他演了這麼些年,魏杏瑛也早了解他假模假樣的仁慈面目,一邊提防着他的親密行為,邊揣測着如今皇太子對龍子之事可有什麼預想?
還沒等她出口試探,陳錦琮眼神立刻暗下來,嫉妒和不甘的情緒來回交替地灼燒着他,今日她來找他就是這種漫不經心的敷衍态度,可剛才卻和程淮之當衆調情,他以為暫時的忍讓會讓她有一絲能将眼神投向他的可能性,但是他的鏡花美夢破碎了,她眼裡他和災難鬼怪沒分别。
他又為何在這裡照貓畫虎,讨個沒趣呢?
他俯身攬住她的腰,盈盈一握,冷勾着唇,“我今日可學的像那人?可比他讨你歡心?”
這話聽着情緒平平卻足夠讓人體會到他正走在鋼索上,下面是懸崖,忍耐也到了極點,似隻要她再态度差些,她們就會一同栽下萬丈深淵。
魏杏瑛心頭一驚,果然讓雙銀說對了,他在特意學程淮之的一舉一動,他可是傲氣凜然,不為任何人折腰的皇太子啊,她突地感覺這人可憐了,看在這麼些年的手足之情上,也不能對他袖手旁觀。
她和緩了嗓音,推開他的手道,“錦琮,我不太懂你為何愛我,這其中可夾雜了親情?還是對程淮之的嫉恨,但是你就是你啊,你不用為了迎合我而模仿任何人,我不是那等淺薄之人。”
“你有家室,我也隻想在後宮裡當個鹹魚,不翻身但是舒坦,我爹如今在你那裡,我知道你不會對從小的先生動手腳,放了他是遲早的事,咱們還像三年前我進宮前那樣成嗎?我不恨你,冤有頭債有主,我們的仇會找罪魁禍首報的,你風風光光地當你的皇太子等着以後即位,我當個皇太後,不會妨礙你政途的。”
陳錦琮聽了她說這一堆,絞盡腦汁隻是為了和他劃清聯系,連綿的怒火蔓延上來,可當怒意積攢到了極點,他又能做到冰冷地抽離出來,過濾掉那些殘忍的讓人心碎的話。
他銳利的眼神落在她伶仃的鎖骨上,像一片湖藍的湖泊,圓月留下了黃黃小小的倒影,紅潤嘴唇上沒有上任何口脂,生着細短的絨毛,像個香甜的蜜桃,讓人忍不住地想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他借着慶功宴上的酒勁和一腔孤勇,閉着眼親了過來。
魏杏瑛如臨大敵,躲閃着卻還是避不開,被親了個正着,對方還食髓知味似的,食指攀上她的側臉,想着再如何輾轉深入。
下方懸梯上的李魚瞧着這幕,差點失聲尖叫,又憑借着意志力捂住嘴,瞄了眼一側站定的程淮之。
那人寂靜地如冬日的一捧新雪,眼神帶着涼,似在躊躇着什麼,剛才蘇禦醫附耳和他說過的話又響徹了耳邊,“掌印,和您通個氣,那雄黃啊附着在硯台上,龍體雖說短時間内沒有害處,但是長此以往啊,皇上定是虛不受補,栽在了這縱欲荒淫上。”
程淮之涼笑着道,“明年太醫院副醫令還有缺兒,我瞧着蘇禦醫資質夠格了,您在其位啊定當能謀其政。”
鶴發的蘇遊才笑的眼睛眯成縫,低頭磕了個響回他的太醫院了。
前年陳錦琮送給皇帝的墨綠龍紋佩至今吊在那人的玉帶鈎上,皇帝若知道,父慈子孝裡的兩個人都是演的,那可太嘲諷了!
一個留了密旨,一個早早布局下毒害親爹,這龍紋佩上的補藥和這硯台上的雄黃一相互作用,皇帝還有幾年能活?
他樂見其成,他隐忍不發不代表他不知道本來的仇人是誰?首當其沖就是這下令抄了程家滿門的仁德帝王。
上回皇帝問他可還有恨?他笑着表忠,可被仇恨飼養了幾年的毒蛇怎麼會不弑主呢?可他縱容陳錦琮毒殺親爹,不代表他會容忍他輕薄魏杏瑛。
圓月被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烏雲擋住了半邊,四周頹然暗了下來。
程淮之撩起曳撒,走到了魏杏瑛側面,伸手抱住她的後腰,不慌不急道,“太後娘娘,時候不早了,我得送您回永和宮了,魏太傅啊讓大理寺的找回來了,正讓李魚府上的伺候着,您過了今兒明日我讓魏太傅進宮來和您道些家常話。”
說着春風撩人的眼波才瞥向眼神懷疑的陳錦琮,道“估摸着皇太子殿下您比我早和魏太傅碰面,之後師生情也就了了?他告老返鄉也不用您送了。”
濃郁的火藥味彌漫在空氣裡,互不相容,一觸即發。
魏杏瑛甫一聽到爹的行蹤,眼淚唰的滑了下來,又覺得在外人掉眼淚有些羞恥,鹌鹑似的埋頭在程淮之的朱紅朝服上,又擰又拽,錦繡衣裳成了團鹹菜。
素來體面的程淮之拿小性兒的愛人也沒法子,隻能拍着她的背誘哄着,“娘娘都多大歲數的人了,明兒眼睛腫了不是讓魏太傅看笑話嗎?”
魏杏瑛瞧着他和主心骨來了似的,剛才的忐忑和忌憚消失了一大半,隻剩下難言的酸楚和少女愁怨。
陳錦琮看着他們郎情妾意,剛才噙着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還沒來得及回擊,就被程淮之威脅警告的話堵住了嘴。
“皇太子殿下知道補過了頭就成害了,您若是踏過了底線那我也不能容着不是?您分一分事情輕重緩急,太後娘娘今夜受了驚吓,臣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