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之瞧了一眼紙窗透出的青白,躊躇了一會才說道,“娘娘,您在直房隔間的榻上睡一會兒,不然你白日回去眼底有紅血絲可就穿幫了,太子那兒沒法交代。”
魏杏瑛穿了件藕荷色提花褙子,配着粉紫下裙,燈下窄小白淨的臉,程淮之怎麼看都看不膩。
六月的天兒,即使夜裡也很難熬,燥熱,窗外的蟬嗡嗡作響,讓人喘不過氣來。
說着他又将司禮監那冰鑒取過來,“這給您放屋裡,保管涼快,奴才在這榻下打地鋪。”
這看着像是和她離了心,保持距離了,是在怨恨她上回踹他那一下,還是埋怨這回她差點給太子獻了身?
可是這能是她的錯麼?那爹在大獄裡都是因為她,她怎麼可能不管?
魏杏瑛神态猶疑,試探地說,“淮之,你生我的氣了?是不是以後都不會再找我了。”
說着又來了氣,虛張聲勢起來,“可是你也沒說怎麼處置我爹,難不成我有法兒不用嗎?即使是病急亂投醫那也比你不告訴我的好。”
程淮之神情一滞,不知道她這是從從何推斷的,他早就知道有一天魏杏瑛會和太子親密,可那是太子他狼子野心,逼得緊。
至于她爹的事,他這個人說話不愛說滿,辦事也是辦完了才會告訴對方,她當然會不理解,有些話在心裡時間太長了,就像捂住的潰爛肌膚,再揭開來已經滿目瘡痍,不知從何說起了。
魏杏瑛看他為難的表情,再逼問下去不管對她或者他都是一種殘忍,故作輕松道,“淮之,我先到榻上睡了,明天還得打個硬仗呢,以後在陳錦琮的眼裡,我估計就是他的女人了,咱們還是少來往吧,在我爹出來之前,我不想被他猜忌懷疑。”
程淮之看着她消瘦單薄的背影,難以抑制的沖動直接竄到顱頂,拽住她的手将她送入懷中,下颚抵住她的頭頂,“杏瑛,我們說說話兒吧,我都和你說,像以前那樣。”
他側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透出瓷白來,像青花瓷器細膩的釉色,“魏先生呢,我和他見過面,錦衣衛高虎和我關系匪淺,在獄裡先生沒經受皮肉之苦,之前那都是太子虛晃一槍,他等不及了。”
“之前我接觸過敦王,怪我疏忽,先生一事如果我提前提防他不會發生了。西廠如今勢頭正上,敦王也少不了勾結,不過最要命的一點,是他準備謀逆,證據我讓人偷偷給了陳錦琮。”
“我們相識多年,我了解他,隻要能撕扯下來敦王,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這樣魏太傅就可以翻供了,因為那衛盛表面投靠了太子實際上是敦王的人。”
魏杏瑛不可置信地瞧了他一眼,“那倘若我不應承太子,你也有法子對付敦王?那之前那些傳你已是敗家之權的話兒全是謠言了?”
程淮之不搭腔,陶醉地聞着她發髻上杏花頭油的味道,與她相處的時間過一刻就少一刻,眼眸中的克制和痛苦與愛欲交織,人像在油炸鍋裡滾了一圈似的出了細密的汗。
雖說選了八王,可奪嫡如下棋,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他賭得起魏杏瑛賭不起,他想讓她清清白白地活着,倘若他複仇失敗了,不想讓衆人提起他這個狗閹官時還會髒了她的裙角。
魏杏瑛扭頭細細瞧他,那對豔眼化成了絲,他的痛苦也點燃了她壓抑着的寂寞和孤獨,幾年前他穿大紅婚服的模樣又入了腦海。
倘若不是進宮了,他們早就是少年夫妻了,他也不會因殘缺和家仇痛苦,她也不用困在這宮裡等死。
他穿紅确是好看,如今他肩膀上披着的朱紅朝服似化作了婚服,像一道潋滟的紅火,她覺得可惜,這可能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夜了,明日他還是那個大權在握不染塵的提督,她也是那個明朝福星傀儡太後,魏杏瑛。
良辰吉時不可錯,沖動和愛總是在夜裡發酵。
她踮起腳尖,盯着他飽滿的唇,碾了上去,滋味是甜的,像極了他小時候給她藏的桂花糖漿,還記得鄰人貴女們嘲笑她是沒娘的小孤女時,那道堅定而單薄的脊背頂在她前面,幾年後依然如此。
是她的過錯,怎麼會不信他,他在這後宮裡風吹雨打,最後隻剩她了啊。
程家的罪也不過是這皇權不公,命運多舛,他讨個公道有什麼不對。
相交的脖頸,流着眼淚緊閉的雙眸,屋外刮着風,吹得窗子哐當作響,紅燭的燈芯噼裡啪啦地跳動着,兩個人陷入無可救藥的迷情中。
程淮之額頭抵着她的頭,眸子中是掩藏不住的偏執和狂熱,語調低啞而溫柔,“杏瑛,我想與你三生三世,這一世如果不能在一起,那你還欠我三世。”
魏杏瑛摟住他的腰,埋進他的胸口,幽怨地說,“程淮之,你愛我什麼?倘若我今夜不主動你也就永遠當個啞巴葫蘆了?那我若愛上太子呢?你就一點都不嫉妒和吃醋?”
程淮之流出眼淚來,白玉似的喉結上下滾動着,一下一下地嘬着她的脖子,透出幾分可憐模樣來,“我嫉妒地都快發瘋了,我今夜本來還在想,你将來要許配怎樣的人家,可是思來想去,誰都不夠格,我又是個殘缺之人。”
“你愛上太子也無可厚非,我不會糾纏你,可是你親了我,這像是在我死灰似的心上又點了一把火,我恨不得将你揉進我的骨子裡,這樣就沒人與我争搶你了。”
魏杏瑛明白,他人若是知道她不選太子而是愛一個太監,估計地說她得了癔症,可是她年少時的那輪月如今又盛滿了她的心,雖說是個殘缺的細月,可倒影是滿的。
她鴕鳥了這麼多年,在這時才生出了孤勇來,她打定了主意,悠悠說道,“程淮之,複仇之路一個人走累不累?等我爹出來我就來陪你。明兒起,倘若我和太子周全,那我身子可能也不是清白的了,你也用不着自卑,還怕你嫌棄我不是清白姑娘呢,你被狗咬了我也被狗啃了,咱們兩個作伴。”
程淮之瞳孔一陣,撩起曳撒給她跪下了,捧着她的雙腿,“你何必犧牲自己?這是我一個人的仇,你知道我不是那等人,在你眼裡我清白,你當然也是幹幹淨淨的。”
魏杏瑛凡事想得通,不内耗,捂住困得打架的眼皮兒回榻上去了,不一會兒就脫得隻剩白綢竹葉中衣,“你别糾結了,這事兒就這麼辦,咱們兩個啊就是亡命鴛鴦,地獄黃泉我陪你走一遭就是了,大不了你死在我前頭,我再找一個像你的陪着就是了。我爹的事兒讓我明白了,和愛的人團圓的時光啊,過一天少一天,我也不想那麼多也不逃避啦淮之。”
程淮之眼眶噙淚,也褪去了鞋襪和衣裳,來到榻前給她挪動了下引枕,讓她睡得舒坦點。
随即也和她躺在了引枕上,彼此的體香纏繞在一塊,他盯着她甜美倔強的側臉,有種美夢成真的錯覺,骨血也在咆哮。
爹娘,你們看到了嗎,杏瑛她說會陪着複仇,可還是得将她摘出去,爹娘,你們在天之靈一定要保護杏瑛。
魏杏瑛剛要睡過去就想到祈春的婚事,正好與程淮之合計合計,“過兩日就是六月初六,她是我最親近的丫頭,性子低調,不想婚事弄得太紮眼,人盡皆知的,我問過她的意思,想着婚事一切從簡。
“那就正好跟着節日一塊辦,熱熱鬧鬧地也有個由頭,大婚服早就讓人備好了,六月初五你讓李魚過來提親就成,提親之後就來迎親,你做幹爹的可不能摳門,彩禮得添的足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