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黃莺嘴角不自覺微翹,手上動作越發輕柔,一根根取下纏得亂七八糟的頭發。
和前世不同,如今她們隻是普通同事關系,點頭之交,雖然教研活動、考試期間會産生工作往來,但也僅限于口頭交流。
像今天這樣上手幫忙整體頭發的親密行為,實在是有些突兀。
俞米動作僵硬地把外套脫下,露出裡面淺灰色的長款羊絨裙,掩住心底的驚訝。
考慮到黃莺是出于好心幫自己忙,她轉移話題問:“你怎麼還沒去開會,遲到了都。”
黃莺瞬間清醒,收起嘴角,肅臉不疾不徐道:“不是七點嗎,現在上去也來得及。”
俞米破天荒的沒反對,倆刺頭一前一後出了辦公室。
這一出,就是一天輪軸轉。
清晨霧霾散去,日光乍放,再到日漸西沉,一日光景瞬息萬變。
教學樓、操場、餐廳,行政樓……
校園處處都留下黃莺忙碌的身影,唯一不變的,是她手裡那個泡紅棗枸杞的保溫杯,跟着她轉場又轉場。
下午五點四十,黃莺終于能在日程第十五項前打勾,抱着一摞材料回到朝陽樓一樓的大辦公室。
叫它大辦公室是因為它真的大,是全校最大的一個教師辦公室。
這屆分進來的老師都教主科,且大多兼任班主任,每天課多事兒也多,辦公室人總湊不齊,更顯空曠。
臨近下午放學,人就更少了。
眼下就剩三位老師:一個是同樣教語文的俞米,另兩個都是年紀比較大的數學老師,一個叫王強,另一個叫趙輝。
俞米吃着小零食,一邊改試卷一邊同對面的王強聊天。
王老師年近六十,滿頭白發。
本該慈眉善目、樂知天命的人生階段,卻因為他幹癟的臉,而顯得整個人的氣質略有些刻薄。
黃莺遠遠就聽見仨人在聊天,話題和她剛參加的班主任會議有關,聚焦優秀貧困生獎學金。
貴為人師,王強評判此善事的語氣卻有些諷刺。
“聽說這回來的不是珅華本人,是他孫子楊彥之,攏共才捐一百萬,每個特助生發一萬,也才一百人。”
“除了我們一中,一對一幫扶的兄弟學校也能申請,照這麼算,每個班頂多就一個名額,弄不好一個也沒有。這年代一萬塊錢能幹什麼!”
“珅家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來越摳啊。”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王強忽然雙手十字交叉,把兩胳膊肘搭在桌面,特意加重語氣笑着說:“人呐,就是越有錢越摳門。”
他調笑聲實在大,襯得幹瘦枯黃的臉有些猥瑣。
俞米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聽不出來王強是在借珅家捐款的事陰陽自己。
她“啪”一下把筆扔桌上,靠着椅背翻白眼:“誰家錢是大風刮來的。”
“珅華每三年就給一中送錢,連着送了四十多年。從開始的每人一百漲到現在的一萬,還不夠大方?”
“初中是九年制義務教育,壓根不用交學費。住校生要花錢,可三年的住宿費夥食費加起來才七千五,給一萬塊還夠?”
“大學生一年學費四五千,助學金給多少?”
“王老師嫌珅家捐的少,幹脆好人做到底,給我們班特優生多補個十萬八萬的呗。”
俞米越說越平靜,甚至旁若無人地翹起二郎腿,對着王強冷笑。
辦公室的氛圍有些焦灼,黃莺以一副我什麼也沒聽見的神色走進辦公室。
她從未見過如此強硬的俞米,腦海裡回味剛才最後聽到的那幾句話,一下明白俞米這副高傲的姿态從何而來。
學校非領導級别的普通教師,一年工資加績效能上十萬的隻有帶教主科的班主任。
俞米和王強搭班,是主科老師,但他倆都不是班主任,不管助學金還是獎學金通通不歸他倆管,這屬于班主任的義務。
就算王強是班主任,有這義務,按他的為人,也不可能心甘情願把一年的工資拿出來獻愛心。
對俞米來說,這點錢不過是她飯後擦嘴的紙巾,就算丢了也沒有心理負擔。
關于黃莺想到的這點,俞米她自己心裡也清楚得很,但這聊天并非她主動參與進來的。
早先剛搭班那會兒,她就和王強因晚自習坐班搶課的事兒起過幾次摩擦,過程非常不愉快,所以心底不太喜歡他的行事作風。
外加後來,她又聽說王強嫁女後小人得志,就更瞧不起他靠賣女兒謀财的為人之道,日常見了連打招呼都很敷衍。
今天最後一節她沒課,守在辦公室改卷子,坐等下班。
王強趙輝這倆個既沒有課,也沒有其他教務的閑人,雙雙捧着茶缸子,東南西北聊了一個多小時也不帶停。
他倆嗓門大,她想聽不見都難。
二人話題從課堂那點事兒到學生隐私,再到同事八卦,領導家私,又到自己從業幾十年的艱辛奮鬥發家史,以及兒女光宗耀祖的學業和婚姻。
得知全校班主任在開會讨論獎學金,他倆的話題,又轉向讨論南城知名企業家兼慈善家——珅華。
隻不過這二人讨論的并非珅華的善事,而是他的八卦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