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怎麼可能可疑。”
充分利用職務便利,土方一句話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他嘴上說是例行盤查,卻雙手插兜,松弛感十足,說這話時随意地掃視附近,說完又看了過來,雖然沒想要身份證明,卻一幅還沒完的樣子。
“這是準備去哪兒?”
“回公寓。”
“哦。那走吧,我送你。”
我莫名有種不妙的預感。
真心就像内褲,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穿在裡面,如果有人非要套到頭上,肯定是另有所圖。
路邊突然沖出來搭話的陌生大叔會把人領去情侶酒店,路邊突然一反常态走過來的武裝警察會把人領去處刑場。無論是哪種都算不上好,我的人生倒也用不着那麼豐富多彩。
“沒關系,反正也不遠。”
我搖頭婉拒,低頭行了一禮,準備先走,不占用他的時間。
“沒關系,反正我也要巡邏。”
土方雙手插兜,若無其事地跟了過來。
這男人長相正經,神情淡淡,又身為警察局的高官,無論說什麼話都很有信服度的樣子,要不是他此時的熱心腸實在顯得别有目的,我說不定就真信了。
被真選組警察主動要求護送回家,樂施好善的江戶武警。這句話放在報紙頭條上百分百是現象級的反諷。
他是不是真的發現了什麼?
仿佛籠罩在層層迷霧中一般,我不安地摳了摳手指。
回公寓的路從未這麼漫長過。
土方和我肩并肩步行,很是自在,甚至還有心情打量文京區的景色。對他來講在哪裡巡邏都差不多,例行公事罷了,對我來說卻是不小的壓力。
我拘謹地收攏肩膀,目視前方,絕不向他那邊偏移半點,脖子比被托起來搖晃的公雞還穩定。
“您不回屯所嗎?”
我試着搭話。
“今天沒時間,直接加班。”
“這樣啊。”
做了簡單的嘗試,依舊還是想不到有什麼可拿來聊的。雖然不想被他問些尖銳的問題,但安靜成這個樣子也是夠難熬的了。
真想把曾經盯着他瞧的自己揍一頓。
我正垂頭喪氣着,忽地靈光一現,想到了可以拿來聊天的話題,土方的話卻更快一步。
“文京區最近也不算太平。”
不像自言自語,在和我說話嗎?
我在和公雞脖子的比拼中落了下風,還是沒忍住側頭望向土方。他正低垂着眼眸瞧我,說話的對象很是明确。
“這裡嗎,新聞不是一直說這裡是整個江戶犯罪率最低的區嗎?”
“真選組最近在處理一個麻煩案子,雖然目擊者都聲稱出現地點是在新宿和涉谷,但我細查了一下,大概率和文京區的學生失蹤事件有關。”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最近似乎也沒看到有關學生失蹤的報道...吧?”
“誰知道呢。說不定被這邊的警察瞞下了吧。”
土方說的煞有介事。
這片區域遍地是學校、美術館、神社、大人物的墓葬...學術氛圍與曆史文化相交融,光是聽着就覺得高貴。
高貴的地方最忌諱[恐慌]和[粗俗],并未指名道姓,但這兩個詞聽起來就像真選組。
江戶有兩大警察組織,真選組很少來這個區,這裡主要是見回組的地盤。
“街上也不見那群精英警察的身影,這種特殊時期還是不要獨自行動比較安全。”
土方冷淡地挑刺,漫不經心地掃視四周。本區應有的巡邏警察不見蹤影,搞得好像他真的是來義務替那群人加班一樣。
兩組的恩怨,不是個适合我來應和的話題,我假裝沒聽見。
天色在回住處的路程中逐漸暗了下來,街燈一盞盞亮起,昏黃的光暈灑在街道上,夜晚悄然襲來。公寓大樓近在眼前,乳白色的豪華建築在今天竟顯得如此親切。
土方送到樓下便及時止步,并不打算提供跟上樓的特别服務。
“其他區接到的奇怪報案也不少,最近容易出事,安全起見,晚上最好不要出門。”
禮貌的語氣反倒有種冷淡的感覺,再結合他解釋的内容,倒是顯得有些像個普通的熱心警察了。
我被土方的話吸引了注意,沒急着立即進大樓。
“奇怪是指是什麼樣的報案呢?”
“什麼都有,什麼深夜歌舞伎町街道最末端會憑空出現破舊電影院...”
靈異怪談和武裝警察根本不搭邊,真選組又不是驅邪的組織,這種電話打給他們做什麼。
土方嘀嘀咕咕地嘟囔着,随意一瞥發現我還在看他,話一頓,擡手抓了抓頭發,倒也沒什麼可和一般市民抱怨的。
“沒事,我走了。”
他轉身離開。
猶豫了十幾秒後,我主動喊住了他:“請等一下。”
在土方的停步回望中,我低頭翻包,還好今天包裡容量夠用,東西保存很完整。
翻找的動作很明顯,隻一眼便知曉我有東西想給他,土方又邁步走了回來。
我遞了兩個包裝好的三明治過去。
“多謝您送我回來,不介意的話嘗嘗看吧,是加了您推薦蛋黃醬的三明治。”
他就算這時候趕回屯所,食堂估計也沒有能打給他的飯了。
把晚飯放到土方的手上,我和他點頭告别,轉身走向大樓。
推開公寓大門、走進電梯。
電梯關上門的那一刻,封閉的小空間提供了難得的安全感,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心裡緊繃的那根弦終于稍稍松了下來。
然而并不完全。
沒多久,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了目标樓層,門微微振動,從中間向兩邊逐漸收攏。
我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兒,沒能徹底放心,選擇貼着電梯内部的側面挪動,在出去前先探頭确認了一番走廊的狀況。
警察先生這兩天出現得太頻繁,而且還偏要故意過來搭話,他帶來的沖擊力實在是大,即便我們剛剛告别,還是給我一種他随時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的錯覺。
走廊:沒有土方的身影。
蹑手蹑腳地擰鑰匙,彎腰推開家門:沒有土方的身影。
開燈前先拉上窗簾,蹲在牆的後面,小心翼翼地掀開窗簾的一角,向樓下瞧:沒有土方的身影。
我捂住臉,歎了口氣,自己吓自己。
如果哪天他真害的我精神衰弱,我可就考慮要報警了。但參考最近的情況,又不免憂心到時候出警過來的會是他。
為期半年的相安無事被打破,警察先生似乎正式盯上了我。
至于事實是不是的确如此,不妨再做個實驗,說不定會有答案。
土方的兩次提醒近在耳邊,但這反倒是一種會起反作用的心理暗示,越是不讓做些什麼,就越是想要做些什麼。
——你可以帶走你的妻子歐律狄刻,但在離開冥界前你絕不可回頭看她。于是俄耳甫斯回了頭。
——不要在腦子裡想大象。于是大象出現了。
——最近晚上不要出門。
覺得對的事情,就去做。覺得不對的事情,就偷偷去做。
于是我在網上查了些資料,換了身衣服,清點了下必備的裝備,在時鐘即将指向晚上12點時出了門。
自天人用炮火轟開國門,向這裡輸送現代科技,江戶在短短幾年内便脫胎換骨,交通線四通八達,坐上輕軌便可以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歌舞伎町是位于新宿區内的一條街道,燈紅酒綠,尤其在夜晚時最熱鬧,地鐵甚至有專門通往那邊的夜間專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