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姨,你家少奶奶來啦。”
這位英姨,瞧着面相不過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頭發卻已經花白。她站在公館的大門口,顯然是翹首以盼了許久。見趙知格帶着姐妹兩個出現,她立馬上前迎接。
“少奶奶好,小姨好。”英姨如此稱呼這姐妹兩個,顯然是趙知格已經對她介紹過洪家姐妹兩。
“英姨好。”雖有些尴尬,姐妹兩也跟着如此稱呼着她。
“當不得,當不得。”英姨連連擺手,“叫我阿英就好。”
今天學梅一身绉紗洋裙,長發挽成發髻,整個人既洋氣又不失文秀。英姨看在眼裡,滿心滿眼都是說不出的滿意:“跟我們少爺說的一模一樣,就是過瘦了些。阿英今天煲了瘦肉水,少奶奶可要好好補補。少爺就是愛喝這個,長得高又壯。”她又看着一邊的洪釉,怕自己失了禮數,趕忙找補說,“小孩吃了可好。”
兩邊初見,有些尴尬實屬正常。趙知格盡量在中間活躍着氣氛:“英姨,你這樣可就不對了。有了你家少奶奶,就不記得我了。”
“哪能不記得趙少爺呀。阿英也做了趙少爺最愛的烤乳豬。您喜歡這一口,從前還會在桌子上跟少爺搶起來。”
這位英姨一口一個少爺,似乎在她眼裡錢珈嶽未曾犧牲。如此瞧着,她的病情恐怕比趙知格之前說得還要重些。姐妹兩個相視一眼,心裡有些憂心。與其說是生病,她更像是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了虛構的記憶裡。生病還有得治,若是自欺欺人,就隻能看她自己願不願意走出來了。
進屋前還有幾節台階,洪釉見英姨走得不穩,順手就扶了她一把。不想英姨反手摸了摸洪釉的手:“不礙事的。阿英我可是放足了的,腿腳利索着呢。”
“放足?”
洪釉不過是随口一問,英姨卻興緻勃勃的分享着從前的舊事:“阿英我呀,十二歲就來伺候少爺了。那時候是裹了小腳的。等到少爺讀書知了事,就做主替我放了足。我算是半個天足呢。”
“那還是挺好的。”洪釉不知道如何回答,隻能幹巴巴的如此說道。
英姨卻像是起了閑聊的心思:“我們少爺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等小姨日後長大了,要找夫婿了,就可以照着姐夫的模樣來找。”
“這……”洪釉可沒見過這樣的架勢,一張小臉瞬間憋得通紅。
有些長輩是喜歡逗弄小輩的。英姨抿嘴輕笑,連趙知格也跟着笑了。隻有學梅沒有半點笑意。雖然知道人家沒有惡意,可這樣的玩笑,此刻開來一點都不合适。
“她還小呢,哪裡需要考慮這麼多。”學梅神色淡淡的。
“是我多嘴了。”英姨連忙打着圓場,“現在的小姐不像我們那時候,十幾歲就得嫁人了。咱們小姨還有得是時間,到時候再好好挑挑。”
管洪釉叫小姨,說明英姨是以未出生孩子的名義在稱呼人的。若僅想着順着病人,讓她這麼稱呼是不錯。可萬一呢……
按趙知格說的,給英姨養老送終是場交易。即便是場交易,學梅覺得履行義務的方式也得變一變。英姨是個再傳統不過的舊式女人,她的教育、她的成長、她的環境、她的邏輯等等,讓她在面對重創的時候會本能的選擇逃避。這便是她所謂失了智的症結所在。
從時間上算,英姨其實挺年輕的,難道她就隻配在虛幻中了此殘生了嗎?學梅可不這麼認為。出于本心、出于道義,學梅都覺得自己得拉人一把。哪怕是不太成功。不然她就成了壓榨幹淨人家剩餘價值得卑劣之徒。
“我妹妹還小,您叫她名字,或者叫她小釉都行。她就是她自己。不用這麼鄭重其實的管她叫小姨。”學梅試圖從細微處輸出自己的觀點。
“這,這,這不符合規矩。”這次輪到英姨窘迫了。她執拗的捏着自己的衣服角:“我就是個下人,那能直呼小姐的大名。”
“你叫我小釉,我叫你阿英。這樣行嗎?”懵懵懂懂的,洪釉大概明白了學梅的意思。她們姐妹之間的默契是越來越好、越來越深。
英姨自稱阿英,是自謙,是覺得自己當不得小姐少爺們稱一聲姨。而洪釉想管她叫阿英,潛意識是想讓她回歸本真,最少從名字上做回自己。
“阿英好,本就該喚我阿英。”阿英避開了自己不太能接受的,本能的選擇着自己可以接受的話題。
她看向學梅還沒顯懷的腹部:“少奶奶可别餓着了。您隻有吃飽了,這肚裡的小少爺才能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