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聲響起,一位老臣便撚着胡須,“倒想不到……”
他沒有直說,甚至隻起了個開頭,其餘幾位大臣便極有默契地收了聲,一位年歲最大的龔尚書便瞪一眼屋内,“行了,都幹活去!”
裴晏可不管他們在想什麼,他三兩下繞過遊廊,在自己的院落裡瞧見了宋銘川。
宋銘川今日穿了身月白色錦袍,斜倚在欄杆上,握着裴晏之前給的手爐,懶洋洋地瞧着院子裡兩隻雪兔打架。
裴晏站住,凝神多看了這一幕許久,直到枝頭的雪撲簌簌落了下來,他才若無其事地撲過去。
“老師!”
他三步并作兩步上了台階,宋銘川瞧見他映着天光朝氣蓬勃的模樣便不由想笑,站起身迎接他,“怎麼?商議完了事?”
“嗯,多虧老師教得好。”裴晏搖頭晃腦。
“哦?倒和我有關?”宋銘川一挑眉,“說說,是用上我教的哪條了?”
“自然是處事篇,我既不會打仗也不會救災,隻能拜托拜托各位大臣行個方便,讓他們自己去折騰。”
裴晏說話間已坐在欄杆處,晃悠着腳在空中一蕩一蕩,讨賞似得瞧向宋銘川,“我說的是也不是?”
福來聽到聲音探出個頭,瞧見平日對着他人隻會面無表情擺着個臉的主子在宋銘川面前活潑得很,忙不疊又縮回去。
“是得很。”宋銘川忍不住笑了,“這些老臣都有大學問,又有主見得很,你插手過多,他們心下反倒不滿,不如早早退一步——這幾日記得多問,多聽,多學,我可教不了你這個。”
他現代人可沒有半點救災的經驗,若非要說的話,之前隻拍過消防員主題的影片,找個時間教裴晏這個倒是可行。
宋銘川教東西先從做人教起,把舉止禮儀到他片場多年打交道的經驗都灌了個遍,再往後索性把他家的官場厚黑學和娛樂圈潛規則也給來了一套,裴晏雖然不少都不解其意,但已經潛移默化知道許多事情。
若要說的話,眼前這個糯米團子跟着時間流逝,隻怕未來能長成個芝麻餡。
“我今日已經無事了,”裴晏在欄杆上晃晃悠悠,“可以一整天都陪着老師!”
這是他來冬獵時就心心念念的事情,一直被打斷一直被打斷,直到如今,什麼裴帝三皇子全都打包兒滾回了京城,隻有他和宋銘川。
宋銘川明白他的意思——從第一日起這小狼崽就眼巴巴地瞧着他,今日隻怕要膩歪一整天。
而宋銘川也不願叫這樣眼巴巴瞧着他的小孩失望。
屈指輕輕彈了裴晏一下,宋銘川難得起了些勁兒,這裡沒有攝像頭也沒有狗仔記者,沒有需要他僞裝的任何場合,他輕快地吹了個呼哨,“悄悄的,跟我走。”
神采飛揚的宋銘川太少見了,仿佛整個人都在發着光。
裴晏幾乎是瞬間就跳下了欄杆,非常條件反射地緊緊抓住了他的袖子,身體力行表示着“絕不說話”,隻有那雙湛藍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宋銘川,仿佛在問“去哪?”
宋銘川勾唇一笑。
“去玩。”
那日下午,宋銘川找到一塊巨大又結實的木闆,将麻繩在木闆兩端綁好,叫裴晏坐上來,兩人從全是雪的、極高的山坡上沖鋒而下!
雪如同浪花般在陽光下飛濺,裴晏聽着風在耳邊呼嘯,失重感驟然而至,他抓着宋銘川的袖口從山坡沖到山底——
這種感覺太新奇,叫他一下子就愛上這個遊戲,兩人樂此不疲地在山坡上玩了足有一個下午,整個山坡的雪被糟蹋得亂七八糟,而最後那個坡被雪埋住了有小石子,木闆撞到小石子上驟然晃動,宋銘川眼疾手快撈住裴晏,卻因為失重,兩個人咕噜噜滾進雪堆裡。
裴晏栽進一片溫暖柔軟之中,鼻尖和嘴唇碰到了宋銘川的脖頸。
那柔軟、溫熱的氣息就在他吐息之間。
裴晏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
冰涼的雪花浸濕了衣服,宋銘川可沒想這麼多,連忙拉着裴晏起來,結果裴晏下意識地甩了甩頭,雪就濺了宋銘川一頭一臉。
“等等…”
宋銘川猝不及防,手忙腳亂地擦幹淨,擦完一看,小狼已經變成了小雪狼,坐在雪地裡,眼神亮亮的。
這樣青春活力,少年稚氣未脫,正是最跳脫的時候,而直到如今他才有了這個年齡的孩子才有的神采飛揚。
——都是我養出來的。
宋銘川無端起了一點自豪感,就見裴晏頂着那張天真無邪的臉,表情都沒動半分,擡起了手。
一個不知何時揉成的大雪球就迎面砸來!
“喂……!”
太聰明的孩子還有一點不好——學什麼都快,包括捉弄人。
滑雪、打雪仗、堆雪人……兩人玩得昏天黑地,直到太陽要落下,身上的雪水要變得冰涼,宋銘川才摁着依依不舍的裴晏回了别莊。
兩個人的模樣都狼狽極了,全是雪和冰碴子,福來一見便哎呦哎呦地叫了熱水帶他們洗漱好。
裴晏素來動作都快得很,洗漱完換好衣服出來時擦幹頭發,心滿意足地靠在椅子上。
他從未有這麼快樂的時候,宋銘川陪着他玩了一整個下午,帶他體驗了這麼多以前從來都不知道的玩法,他從來都不知道光是雪還能有這麼多花樣。
福來卻在這時垂着手悄悄進來,停在他身側。
福來這太監其實極其好懂,他要是沒什麼事就是手袖着像個彌勒佛,若是有正事就垂着手,生怕驚擾什麼似的。
這便是宋銘川所說的動作洩露神情了,裴晏這般想着,淡淡瞥一眼福來。
福來低垂眉眼。
“殿下,那名暗衛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