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甯醒的時間超出裴晏預料。
這樣重的傷勢普通人隻怕扛不過一個時辰,而方甯不但扛下來了,還在第二日就睜了眼。
“……多謝四殿下出手相助。”方甯強撐着自己坐起來。
“躺下吧。”裴晏阻了他行禮的動作。
也多虧裴帝第二日便帶着人回了京城,否則要怎麼藏住方甯還是個問題,如今假借他是别院中護駕受傷的普通侍衛,倒也沒人懷疑。
方甯盯着裴晏。
他在護駕之時竟被同僚背刺重傷,那些人嫉恨他的面容和話語至今都在他眼前揮之不去,而當他發現自己被丢進林中深處猛虎前時就知道天要亡他。
可是他不想死,起碼不能這麼難看地死,于是他拼盡全力殺了那隻虎。
本以為就要這麼悲慘地死去,卻不料竟有人救他。
更沒想到竟然是從不得寵的四皇子。
方甯從不缺果斷,在暗衛所,優柔寡斷之人早就死了個幹淨,不管裴晏到底是如何知道他在林中,又如何得知他的名字,而在看到裴晏的瞬間方甯就做了決定。
他當即改了口。
“屬下方甯,願為殿下效忠。”
裴晏輕輕揚眉,并沒有為他的選擇而驚訝,反問道,“暗衛曆來都隻效忠于天子,你是要叛出暗衛所?”
“不。”方甯搖頭,“暗衛所曆來隻效忠于天子,方甯自然也隻效忠于天子。”
這話的意思不言而喻。
裴晏眼神深了些,他給自己倒了杯茶,輕輕吹開浮沫,“不怕我志不在此?”
“不,不會的。”方甯咳嗽一聲,調整了姿勢,“别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我能看出。”
那雙藍色的眼睛,往日在裴帝身邊時他見過,那雙眼睛眉眼平時都是低垂的,遮擋住了所有的視野,因此他沒有在意。
可在雪林中他瀕死時望去,徹底看入眼中,才能一覽無遺那雙眼睛中屬于上位者的掌控與絕不屈于人下的……野性。
那是絕無可能被馴化的野獸,是草原的狼王,是其餘皇子乃至裴帝都絕無可能有的神情,方甯如今大着膽子直視裴晏的眼睛,隻能從那平靜的目光裡窺得三分深海中的波瀾。
他這話已經是極直白,也繃緊了所有神經,若換了第二個人,隻怕要驟然失色,可是裴晏卻從始至終沒有半分表情變化。
他未做任何表态,卻啜了口茶水,“我不要一個能被同僚重傷的暗衛。”
方甯繃緊的神經終于放松,他艱難地直起身,鄭重行禮,“不是被同僚重傷的暗衛,也不是棄子,殿下。”
“您的身後……将是整個暗衛所。”
裴晏從方甯屋子裡出來時吩咐福來,“這幾日你親自照顧此人。”
福來應下,宋銘川換好了衣服出來,聽到半句話疑惑地“嗯?”了一聲。
“沒事,”裴晏立刻掉轉腳步上前,“叫福來照顧方甯罷了——老師你冷嗎?要不再加件狐裘?”
他這話雖然是疑問句,手卻已經動作取來件狐裘,宋銘川穿上,整個人面容攏在其中,更是如玉般生輝。
裴晏眨巴眨巴眼,舍不得挪開視線。
“看呆了?”宋銘川斜他一眼,“怎麼?老師這麼好看?”
“老師最好看了。”裴晏黏了上來。
宋銘川清楚自己長什麼樣,也清楚得很自己在現代每天熱搜上除了他的演技外還有什麼,聞言嗯哼一聲,覺得小孩兒還有點審美。
“方甯醒了?”
“醒了。”裴晏蹭着他,眼巴巴擡頭,“老師你認識他?”
宋銘川推開他的手一頓,斟酌片刻如何開口,“……不算認識。”
書裡寫着的人物而已,單方面知道人物的那種應當不叫認識?
不算認識?
裴晏握住宋銘川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暗中觀察着宋銘川有些神遊的神情,那一瞬的遊移後他回答得極笃定,看起來說的是實話,但什麼叫不算認識呢?
剛剛他從方甯處離開時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認識宋銘川嗎?”
他站在屋内,而方甯撐着傷口靠在床邊。
這個問題顯然使方甯驚訝,但方甯誠實地搖了搖頭。
“隻知其人,而不識其人。”
裴晏再問,方甯便一闆一眼地将宋銘川的身份說了個幹淨,家住何處、府上幾口人、平日何時入宮何時回府都清清楚楚。
方甯不認識宋銘川。
連方甯這樣一個第一暗衛都不認識的人,宋銘川到底是從哪裡知道方甯的事呢……還有他怎麼就如此笃定方甯會受傷,會被丢在郊外。
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宋銘川為何笃定他能找到方甯。
裴晏并不是第一次生出這樣的疑惑,從宋銘川開始教他時他就感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