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淙聞到了康斯坦丁頸間那暖烘烘的男人味道,有點像俄國人常喝的格瓦斯,發酵後的濃郁麥香。或許是康斯坦丁剛到修道院就迫不及待地來了一杯,淳樸的鄉村氣息在這個貴族身上流淌着,沈淙不得不承認,比起一位貴族,康斯坦丁更像是一個哥薩克。
沈淙連忙從康斯坦丁懷裡掙脫了出來。
“謝謝。”他看向一邊,臉在發燒。
康斯坦丁一愣,然後也轉過身:“責,責任嘛。”
一邊說,他就過去牽馬了,那匹跟着他一路受苦在雪天裡差點凍壞的戰馬還沒來得及吃幾口幹草呢,就被他又牽了過來。
“會騎馬嗎?”他問沈淙。
沈淙擡頭:“騎馬去?”
“難不成你還想做馬車?”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會騎馬,隻是……”
沈淙瞅了一眼那戰馬,他當然會騎馬,可是他們的南方馬個頭估計隻有這戰馬的半個大,沈淙怕自己駕馭不住這樣的龐然大物。
“那給你騎。”康斯坦丁把缰繩塞進了沈淙手裡。
“那你呢?”
“我?我在一旁走。”
沈淙好笑:“馬廄裡還有那麼多馬,你去牽一匹騎不就好了。”
康斯坦丁露出一副無語的表情,說:“那是人家的馬,又不是我的馬,騎兵和自己的馬是一體的,不能随便給别人騎,這是我們的傳統。”
“哥薩克的傳統?”
康斯坦丁聳聳肩,“對,尤其是對哥薩克來說。”
他嘴上這麼說呢,手上卻招呼沈淙上來,沈淙心想不是不能給别人騎嗎,怎麼還給我騎,猶豫再三,沈淙說:“這匹馬對我來說太高了,我有點……”
“我抱你上去。”
康斯坦丁說得理所應當,沈淙倒有些不好意思拒絕了。他走過去踩上馬镫,康斯坦丁就從後面掐住他的腰,把他往上一推,順便還拍了一把他的屁股。
沈淙吓得一激靈。
“你拍我……做什麼?”沈淙紅着臉問。
康斯坦丁一臉懵,反應過來後說:“不好意思,習慣了。”
“你扶人上馬還要拍人屁股的?”
“騎你的馬,哪裡來的那麼多話。”康斯坦丁也不管沈淙,徑直走到了前面,牽起了缰繩。
他的腿長,在雪地裡好走。于是他就牽着馬,馬上載着沈淙,兩人打修道院側門的小路往村子裡走了。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獨屬于俄國的傳統,似乎每個村子都有一個傻子,平時什麼也不幹,就在村子裡遊蕩着,除了一些倒黴催的調皮小孩會欺負他幾下,他在村子裡幾乎可以靠吃百家飯過完這一生。
康斯坦丁說他以前待過一個村落裡面就有這樣的一個傻子,天天在街上鼓掌呢,也不知道在慶祝什麼,後來人們都說,這傻子其實是個先知,那不是慶祝,他在為即将到來的災難預告,果不其然,那村子後來就被土耳其人給屠戮了。
沈淙說,我們中國也有這樣的情況,每個村兒都有自己的傻子,沈淙也記得他父親說過,金陵鄉下的村裡有個非常著名的傻子,什麼都不會,就會算數。
康斯坦丁擡頭問:“金陵是什麼地方?”
“是中國南方的一個城市。”
“大嗎?”
“大,很大,在很久之前還是幾個朝代的首都呢,跟北京……唔,就像莫斯科和聖彼得堡一樣。”
“哦,這樣。”康斯坦丁聳聳肩。
“那你呢?你是貴族,怎麼還在村裡度過的經曆?”
沈淙也來了興趣,探身向前。兩人在寂靜的鄉間道路上走着,路上積雪泥濘不堪,水窪結了冰,銀白色的像碎掉的鏡子。周圍是深沉的白桦樹林,在夜幕中泛起幽幽的紫羅蘭色,寒鴉凄厲的叫聲在深處醞釀着,然後冷不丁地拉長了音調,切割人的神經。
這大概是在那場鬧劇後兩人第一次這麼心平氣和地單獨相處。
“我小時候跟我舅舅生活過一段時間。”
“舅舅?”“是啊,祖母說我得會騎馬,可城裡沒人能教的了我,我舅舅就把我領回頓河去了,在那邊我待了幾年,直到普加喬夫起義。”
沈淙聽說過普加喬夫起義這回事,這是一場哥薩克和沙皇之間的對決,那張浩劫幾乎席卷了整個俄國,也是唯一一次讓女皇感到不安的叛亂。
沈淙說:“所以你其實更喜歡當一名哥薩克。”
康斯坦丁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沈淙:“當哥薩克可沒錢,當貴族日子才好玩。”
沈淙蹙眉,這人怎麼這麼沒情調呢?罷了,誰要跟他玩情調。快些找到傻子快些回去,外面冷得夠嗆。
可兩人在村裡轉了一圈又一圈也沒有找到少年,後來還是康斯坦丁去一座農莊問了問,隻聽人家說,那傻子是有主的,天黑了就回家了,他是個農奴的孩子,也就是個農奴。
康斯坦丁跑了回來,對沈淙說:“不用找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