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距離教堂還有兩俄裡的時候,沈淙剛還沉浸在這片靜谧的祥和中呢,就被一陣喧鬧驚擾,他訝異地推開了車門。
“出什麼事兒了?”他問前面的車夫。
車夫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說:“在打狗呢!”
俄國有這樣的傳統,城裡的刑吏要是沒有棒打犯人的任務時,就會領到打狗的活兒。于是這些耀武揚威的刑吏就拎着棍棒全城地打狗。這些可憐的動物在大冬天凍了一宿根本躲不過棍棒,隻能在棍棒下凄厲地抽搐、嚎叫着。
但這是公家派出來的任務,也沒人去管,老百姓們雖有愛狗之人,也不至于和公家對抗。誰也不想棍子挨在自己身上。
可沈淙卻怎麼覺得,自己聽到的不僅是狗的嚎叫,還有人的叫聲呢?
這時,車隊停了下來,沈淙聽到了尼古拉張狂的笑聲。
“見鬼!你打就打,攔路幹什麼?!”尼古拉一邊笑,一邊斥責攔路的人。
“大人,是這小子!他是個傻子!”
“你把他也當狗了?打死了人,把你流放到西伯利亞去!”
沈淙心覺不對,就對王純說:“我下車看一看。”
沈淙從馬車上下來,就朝車隊前方走去。他看到前方圍了幾個看熱鬧的老百姓,康斯坦丁面無表情地在馬上,興緻乏乏地望着一邊。而尼古拉卻是很帶勁兒,在棍棒劃過空氣所帶下的嘯音中,他興奮得臉上肌肉直抽。
“老天爺!”沈淙看清了狀況,當即加快速度跑了過去!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打人?!”
隻見兩個兇神惡煞的刑吏舉着手腕粗的棍棒朝一個衣着單薄、身材瘦削,看模樣似乎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一棍一棍地揮舞着,那孩子懷裡抱着一隻瑟瑟發抖的小黃狗。
棍棒每打一下,那孩子就喊叫一聲,懷裡的狗也像哭了似地嗚咽一下。
沈淙看不下去了,那孩子背上都是血,天知道這些人怎麼這麼殘忍連着人一起打。沈淙不由分說地就拉開兩名刑吏,擋在了那孩子的面前。
“我不準你們再打人!”沈淙張開雙臂,攔在了刑吏面前。
這兩個刑吏還沒見過東方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馬上的康斯坦丁見到沈淙的動作,挑了挑眉。
“你是誰?我們領到的是省長的命令!城裡到處都是狗!我們要清潔城市!”
“你們打的是狗嗎?”沈淙氣憤地說,一邊說,他還脫下自己的披風,蓋在了蜷縮在地的少年身上。
“這個傻子不讓打,他阻攔公家的任務!”
“既然都說他是傻子了,用棍棒就能叫他聽話了嗎?!”
“見鬼,你是誰?!憑什麼來教訓我們!”
“你管他是誰,你們的狗眼看不出這是哪裡的馬車嗎?”馬上的康斯坦丁冷冷地來了一句。
兩位刑吏瞅了一眼他,看清他披風上的近衛軍軍官的肩章,又看眼前這東方人的穿着不俗。其中一位還朝後面的馬車再看了幾眼,發現時聖彼得堡的馬車,依稀可見皇家的标志。
他怪叫一聲,連忙跪地,砰砰地磕起了頭。一邊磕頭,一邊拉扯還想跟沈淙争論幾句的同伴,“不要命啦?!彼得堡來的人!”
兩人磕頭之際,沈淙轉身扶起了少年。少年後背受傷,在披風下瑟瑟發抖,他擡頭看了一眼沈淙,露出那種智力缺陷的人獨有的笑容,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一樣,他抱着狗,一人一狗兩雙水靈靈的天真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淙。
沈淙動了恻隐之心,掏出手帕擦了擦少年的臉:“不疼,不疼啊,我帶你回去治傷。”
說完,沈淙轉身看向康斯坦丁,懇求道:“他連一件皮襖子都沒有,我們帶他去修道院吧,至少今晚……”
“随你。”沒等沈淙說完康斯坦丁就點了頭,然後騎馬踱步到兩位刑吏面前。
“還不快滾?”
兩位刑吏吓得屁滾尿流地跑了,康斯坦丁就率領車隊繼續前行。在看到沈淙把那少年帶上馬車後,他心裡怎麼都不是個滋味。
他媽的,還沒給我擦過臉呢!
他當然不知道他在凍得個半死的時候沈淙不僅給他擦臉,還在他下流的動作下險些失身于他。這個笨蛋什麼都記不得,他嫉妒得要命。
村莊中心,雪在修道院尖頂上結晶成時間的刻度。
阿列克謝·帕伊西神父立在鑄鐵門拱下,黑呢法衣被風灌滿時,猶如鐘樓投下的楔形陰影。他年輕的顴骨泛着凍傷後的玫瑰色,剛滿三十歲的面龐光潔如聖餐盤。
雪花墜入銀腰帶,他站在修道院那蜂蜜色磚牆外許久,從下午開始他便一直靜默地等待客人的到來。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除卻去過一次威尼斯和一次聖彼得堡,他從未離開過斯摩棱斯克省的轄區。聽說兩位東方客人遠道而來,他心裡盛滿了帶有祝福的期待。
在晚禱的鐘聲響起之前,他終于看到道路的灰色中現出一道高大身影,接着,這身影帶着車隊來到了他的面前。
康斯坦丁從馬上躍下,朝帕西伊神父深深鞠了一躬。
帕伊西神父走向他,将手掌按在他的肩上,低聲祝禱了一番。
康斯坦丁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就見沈淙扶着王純過來了。
半個月的艱難跋涉,兩人一下車,看到這平平無奇的修道院,不自覺地臉上露出低落。尤其是王純,他看着這黑漆漆的石磚,心道,就這?
好在兩人都是極有修養的人,沈淙連忙緻意,同時訝異于神父的年輕。在聽聞沈淙會說俄語後,帕伊西神父露出開心的笑容。
“上帝祝福您,我遠道而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