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需點點頭,我便帶你走。”
正值初春,萬物生發,窗外傳過一陣黃莺悅耳的鳴叫聲,伴着眼前人如此誘人的話語,陳詩心中動容,很難拒絕。
此話落下,她遲鈍麻木的眼總算有了絲活人的精氣神,不知過了多久,她魂體歸位似得,雙眸瞪大,緊緊攥住朝顔的手,言語狠絕道:“我走!我要走!”
“但是臨走前我想求殿下,幫我找到殺母仇人,我想報仇!我要手刃了那個殺人兇手!還有殿下,我不是自盡,我是被歹人所害不得不跳湖自保。”陳詩情緒已然失控,想到那日着急的情景,又忍不住痛哭起來。
“殿下……”她哽咽着喚朝顔一聲,“我就這兩件事割舍不下,是埋在我心中的刺,您能幫幫我麼?”
朝顔猜到背後有人搗鬼,但聽陳詩自己說出,她心疼極了。
說到底也是因為陳詩是孤單一人,且是女子,無權無勢空有名頭,免不了受人欺負。也怪她疏忽大意,沒有想到此處,若是早些派人保護好陳詩,哪裡還會有如今這一出。
想到這兒朝顔也開始内疚。
也知曉她内心始終記挂着陳夫人的死,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若陳詩無法手刃仇人,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内心也不會放過自己,還會活在無盡的悔恨中。
念及此,朝顔微微歎了口氣,道了一聲“好。”
事情已經過去數月,想找到兇手确實有些困難,但未試便放棄,不是朝顔的作為。
陳詩落水之事她也讓槐夏在暗中調查了。
可查探多次,沒找到任何可疑之處,這便說明對方不是計劃好的,而是臨時起了歹意。
陳詩落水的池塘是二公主朝挽五歲時,朝穆為讨她歡心而大肆費人費力挖開的池塘,地處低勢,周圍又栽着幾顆柳樹,一到春夏時期,樹葉茂密,周圍十分隐蔽,且難以找到出口。
兇手既然能在雪宮如此快逃脫,證明對那裡的地勢頗為熟悉。
朝顔不得不懷疑陳詩遇險之事與雪宮的人有關。
但懷疑隻是猜測,最重要的還是手握證據。
先前禀明朝穆,他已經先入為主認為陳詩自己想不開,朝顔便也打算不與他言明,決定先斬後奏,免得打草驚蛇。
見陳詩情緒好轉,朝顔便讓她努力回憶那日發生的事。
她說并未看見那賊人的臉,隻記得他身上有一處衣衫是硬皮甲胄而制,身形高挑,右側懸着鐵劍,好在陳詩抗拒不從時,情急之下狠狠在他手背挖了一下,不過短短幾日,縱使傷口恢複得再快,也會留下些許痕迹。
硬皮甲胄,身側懸劍,說明那人身份至少是個四品及已上的侍從,若不然不可在宮内随意佩劍走動。
事不宜拖,朝顔當日便故意以清點陪嫁為由,讓雪宮與聞昭宮所有四品以上的男侍一齊幫她搬來數百箱妝奁與珠寶首飾,當面一一查驗後,才放他們離開。可她們查遍了所有前來做事的侍從,他們手上并無任何不妥。
這便排除了一大部分。
接下來要查驗的便是幾位貴人身邊的貼身侍從。
貼身侍從比不得普通侍從,他們身份地位略高,非他們的主子是使喚不動的,這倒是讓朝顔陷入困境。
随後朝顔又打着和親臨走前要拜别國君的名義,邀請六宮所有身形矯捷,身高接近六尺且用劍熟練的士兵們一同排練一曲舞劍作為臨别之禮。
如此要求倒将許多不符合條件之人排除在外,剩下的便是兇手。
本就是抱着試試的态度,哪知竟真的讓她找到了一個身材高挑,身着甲胄且手背有細疤的男子。
起先男子練劍時并未露出破綻,直至朝顔喚人端來許多宮内統一定制好的起舞木劍讓衆人一一挑選,輪至男人時,他露出手背後無意間向後縮了一截,朝顔這才看破男子欲蓋彌彰的慌亂。
她表面隐藏心性不揭穿此人,暗地派出羽堇跟蹤調查,結果竟發現那男子是繼後衡泱泱從普桑和親時帶來的貼身護衛,名為趙虔,此人仗着權勢地位頗高便在宮内橫行霸道,時常欺善淩弱,曾強占過雪宮宮女。
但因為衡泱泱看中他,讓他做上等衛兵,犯錯也隻是口頭批評幾句,見狀他更加肆無忌憚,不管不顧。
而平日裡他的任務便隻有一個——保護朝挽,陪朝挽讀書,為朝挽赴湯蹈火,除此之外便是無所事事。
如此看來,此人的的确确有時間、有理由行害人之事。
朝顔想将人的罪行揭露,便直截了當地去與衡泱泱對峙,不料卻換來女人冷冰冰幾句:“隻是一個戰死将軍的遺孤,得了郡主的名頭也空無實權,就算死了又如何?正好去黃泉路上與她父母作伴!況且你并無證據證明趙虔就是兇手,隻憑一道疤如何能确定就是他害的?”
二人間氣氛拔劍弩張,近乎快要撕破臉,見講道理不成,還被衡泱泱一番嘲諷,朝顔怒上心頭忍無可忍,索性不再僞裝,言語激烈地與女子争論:“證據已然擺在王後面前,王後卻要包庇,難道隻有你的女兒是人,将軍的女兒便不是人?更何況她是華紀功臣之女,難道不該被善待麼?”
衡泱泱好似忘了,她如今坐的位置也是由那些戰死沙場的士兵夜以繼日打下來的。
“總歸不是也沒死麼?”衡泱泱坐在軟塌上,纖手輕撫着身下玫紅色衣裙,細眉一挑,冷笑道:“就算是趙虔做的又如何?不也沒成功麼?若别苑那位想要銀錢,本宮賜她百兩,讓她出宮逍遙自在地活去。别忘了,你與本宮才是一家人,管她陳氏女死活作甚?”
衡泱泱自幼便在普桑鍛煉出一副冷心冷情的性子,除去對自家親生女兒朝挽以真心相待,旁人死活于她來說無關緊要。
此人已經無可救藥,朝顔不想與其争論,隻提醒她:“你也是個母親,你也有女兒,你如此狠心對待一個無辜受傷害之人,就不怕終有一日會反噬到自己身上?”
衡泱泱怒拍案而起,雙眸睜大,指着朝顔大喊:“你大膽!竟敢對本宮無禮!”
一席話畢,隻見朝顔慢慢向前走了幾步,周身圍繞着正氣與不可違抗的王室壓迫感,話語簡單卻不失威嚴:“這裡是華紀,是我朝氏一族的地盤!是你不該對我無禮才對。”
朝顔走到她身側駐足,看着比自己低半個頭的女人,朝顔彎腰低眸對上衡泱泱顫抖的身子,俯身貼在她耳側,蝕骨剜心的話脫口而出:
“你記住,我與你從不是一路人,我的母親是明媒正娶的王後,而你隻是一個繼室,若非元王後已逝,也不會有你如今的位置!”
說完她轉身便要離開。
“你……”衡泱泱氣急敗壞,後退幾步想拿起桌案的硯台往朝顔身上丢,朝顔預料到此事,直接側身躲閃,硯台掉落在地摔成兩半。
衡泱泱見到朝顔那張與元王後如出一轍的臉,心中怒氣橫生,嫉妒油然而生,将身側所有能摸得到的物件抓起就往人身上丢,不過半注香時辰,整個寝殿便已經被鬧得雞飛狗跳,沒有一處地方是好的。
周圍侍人見狀紛紛跑去金銮殿找國君幫忙。
朝穆得知二人吵得不可開交,忙來雪宮阻止鬧劇。黃袍身影剛踏進門,懷中便飛入一柔軟身軀,甜膩的嗓音在耳畔響起:“王上,朝顔瘋了,你定要治她的罪!”
“她馬上要去和親,孤治她的罪,難道要挽挽替她和親麼?”朝穆了解到事情的起因經過後,也難得對衡泱泱說了一次重話。
果然,子女是對付父母最好的利刃。
聽到此話,衡泱泱帶滿發飾的頭連連搖晃,一把跪趴在朝穆身側,言語激烈:“不可!萬萬不可!”
帝王心最是難猜,自上次二人退避衆人相談過後,衡泱泱明顯感覺朝穆對朝顔不一樣了,她生怕朝穆會後悔讓姜妤泉的女兒去和親,所以她近幾日也躲着朝顔,想盡快送她離開,哪知手下趙虔會做出這等愚蠢之事。
朝穆看着滿殿的狼藉與四處飛散的碎物,瞬間頭昏眼花,将她的手腕一把拉住吩咐着:“你先下去,孤與朝顔有話要說!”
“可是……”
“你先下去,孤不想再說第三次。”
看着朝穆陰晴不定的面龐,衡泱泱也不自讨沒趣,自顧自走了。
沒了聒噪之人的幹擾,殿内都清明許多。
見朝穆久久不開口,朝顔背對着他,冷不丁道:“我隻想問王上一句,陳夫人之死您是否早就知道另有隐情?”
“是。”
他承認了。
如此明晰大膽地承認,甚至沒有半分對功臣屬下的愧疚。
朝顔緩緩轉身對上他的眼睛。
朝穆見人終于轉過身正眼看自己,不忍心再騙她,輕聲解釋道:“孤确實早就知道背後兇手。”
朝顔未料到他對此事如此滿不在乎,呆滞了許久她才回過神,又道:“那王上為何不抓?為何不懲?”
“他身份太過特殊,孤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