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糧城到底出了何事?”
婁卿旻話音剛落,朝顔深黑眸珠一轉,男人緊鎖的眉心便入了眼簾。隻見他眉下兩片細長的羽睫忽閃,眼瞳驟縮,面上是平日不曾見過的慌亂。
轉頭又見男人身側的暮商面上也帶着一抹少見的手足無措,她便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
人越急越容易出錯,嚴肅的追問令暮商神情緊張,遲鈍許久,見此景朝顔伸手拍了下少年的手臂,後輕聲安慰少道:“暮商,你且慢慢說,說清楚些。”
輕柔的話語順着陰涼的寒風灌入耳中,竟也添了些許暖意。
暮商被這幾句話平複了心緒,随即朝着少女恭敬點了下頭,細細道來:
“回殿下,屬下方才收到一封來自稷糧城的暗信,是暮芹飛鴿傳書而來的,信中禀明前幾日有一批人馬假扮華紀的官員入了城 ,通知百姓們說華紀皇城糧食短缺,供不應求,要提前收糧為戰事做準備,城主便讓百姓們将糧食全部交予他們。”
“臨走時暮芹才察覺事發突然,隊伍中有幾個人十分可疑。她便暗自留了一手,專程與皇城那邊的人對接了消息,才發現那批人馬的确是外人僞裝的,若不然衆人怕是到來年收糧時還被蒙在鼓裡。”
“眼下暮芹也不知如何做,在等大人指示。”
暮商逐字逐句解釋完,朝顔明顯能感覺出幾人周身溫度已降到冰點,婁卿旻的面色也愈發沉重。任誰也未料到幾人千裡迢迢趕來别國處理糾紛時,華紀會發生此等荒謬之事。
話音落後,婁卿旻擡眸看向暮商,追問的語速極快:“可有查出對方是何人?”
“回大人,據暮芹信中所言,那批人馬其中幾個人身上有一種中原人身上沒有的氣味,貌似是許多藥香摻雜在一起的味道,其中最特别的一味香是艾納香。”
艾納香。
衆人霎時清醒,饒是再遲鈍,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在中原,除了醫者大夫與病人,很少有人身上會攜帶藥香。尤其是艾納香這種罕見的解毒之藥香,峮防山匪最擅毒與蠱,所以騙糧之人的身份便顯而易見。
暮芹是暗衛中最精通藥理之人,嗅覺敏銳,洞察力十分強,與他們周旋多日臨走時才勉強發現那隊人馬的端倪,若不是因為那縷香更是不會看出破綻。
假使沒有暮芹,怕是待他們回了老巢也未必能反應過來,那些人的身份更是無從而知。
“既然暮芹發現端倪,為何無人阻攔,任由山匪将糧食帶走,大人難道未在稷糧城安插人手?”朝顔問出心中疑惑。
照婁卿旻嚴謹至極的性子來看,他不可能放着華紀糧城那樣重要之地而不顧。
知曉朝顔的困惑,婁卿旻接話:“回殿下,燕國之事人命關天,臣便做了兩手準備,特意将原先在稷糧城的人馬調遣到荊城邊境聽命,山匪偷糧的時段,稷糧城城中除了暮芹便沒有旁人,城主手下也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哪裡應對得了狡詐的山匪。所以暮芹即使發現那隊人們馬不是華紀之人也于事無補,為保衆人性命,她便隻能睜隻眼閉隻眼,由着他們将糧食帶走。”
随着男人耐心解釋的話語說完,朝顔終于頓悟。她慢慢颔首,盯着腰間的金銀錯帶鈎陷入沉思,也難怪那日婁卿旻與宛靖談判時一言一行都那樣無畏,原來背後竟是這樣一場精心布局。
也隻有她會傻乎乎覺得,婁卿旻憑借着一腔勇氣便敢單槍匹馬獨自對上宛靖的大軍。
殊不知那不僅僅是勇氣,還有無數精兵暗衛在身後為其搭建的足矣對抗敵寇的護盾。
隻是他們都未曾想到,會有人趁亂對華紀糧城下手。
朝顔透過男人的視線,看到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淡憂,兀的想起前世兄長中毒身亡後,山匪進攻華紀皇城時,貌似也是因為缺少軍糧而落了下風,思及此她懊惱又憤憤,心中燃起一抹濃郁的煩悶,堵在胸前不上不下,郁悶至極。
她如今細想,前世燕國被早早覆滅,婁卿旻為護華紀故而将親衛都帶入皇城,以至于那時的暮芹不在稷糧城,倒也便無法發現偷糧人馬的端倪,山匪軍糧充足,自是占上風,害得她不得不用聯姻的方式尋求衡無倡庇佑。
原本該發生的事情随着她的重生,還是有了一些改變。縱使沒有引起翻江倒海,也是起了些波瀾。小波瀾也足矣彙聚成河流,救下燕國隻是第一步,未來還需她更加謹慎。
自從知曉兄長身亡之事,她整理過憂傷的心緒後,便開始學着知足常足。
如今燕國還在,堂姐夫婦二人活在世間,稷糧城百姓們性命也未受到傷害,那便足夠令人歡喜了。
過了好半晌,暮商又支支吾吾地說:“大人,屬下還有一事……”
“山匪将去歲收得糧食盡數拉走,眼下稷糧城百姓們都眼睜睜等着皇城給他們派發統糧錢。”
話畢幾人互相掃視,面面相觑,他們皆知,皇城并未拿到糧食不會給派發統糧錢。
暮芹也表明她還未将此事上報朝堂。婁卿旻思考片刻決定顧全大局,将此事死死瞞住,定不能讓國君朝穆知曉。
反之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屆時此消息傳到别國,鬧得人心惶惶,白白給了他們趁虛而入的機會。
思及此婁卿旻即刻吩咐暮商往稷糧傳信,讓暮芹先将此事隐瞞下來,止住百姓們的口舌,防止他們傳出去。
目送暮商離開後,朝顔也沒心思回去休息,而後便與婁卿旻一前一後地走到庭院最中間的涼亭中,二人自顧自地坐在石凳上,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