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咆哮過後的空曠場地又恢複了起初的平靜。
分列在兩側的浩蕩長隊簽訂契約後,矛盾被化解,彼此間也沒了方才那樣拔刃張弩的氛圍。
宛靖如願以償得到自己想要的,與婁卿旻告别後便帶着龐大的隊伍返回北狄。
北塘陌親眼見過此情此景,也安下心,先大軍一步離開回北狄複命。雖未親眼看過宛靖與燕國人的契約,但從他們對話上來看,也能猜個七八分。
無非就是為了利。
北塘陌對此有些嗤之以鼻。
比起玩弄權謀的爾虞我詐之術,他更願意在曠野中奔跑賽馬,狩獵養獸,日日吃香喝辣,那才樂得自在。一想到完成此事回去父親便會賞他一匹汗血寶馬,他的唇角便忍不住上揚。
不過他樂到一半忽然止住。
今日一别怕是再也見不到方才那位中原女子。
她看上去與自己年齡相仿,正是十幾歲模樣,隻是從她那道銳利的眼神可以推測出,她脾氣不太柔順。
這令他不禁想起自己年幼時在山林中撿到的那隻受傷的小獅。
當時那小獅也就一隻手臂那樣大,不知被什麼猛獸咬到,身上滿是傷口,血肉筋骨全都露了出來,他見了覺得實在可憐,便将它帶回營帳治傷。
那小獅寄人籬下的時候還很乖,完全沒有半點獸意,他都想将其養在身邊,誰知它傷好以後便露出真面目狠狠咬了他一口。
這麼多年,他有時還在想,或許是醫者幫它治傷上藥時太痛了,所以它記恨他?記恨把它帶回營帳的他。
想到這兒,他懶散地笑笑,擡起右手看了又看。
虎口處那道月牙疤還在,疤痕中間凸起泛白,還能依稀回憶起那時被咬後皮肉分離的疼。
自那以後他便長了記性,再也沒有随随便便救過什麼。
他不是锱铢必較之人,便沒怪它。
隻是不知那小獅被他放走後,還有沒有再受傷。
不過今日他見到那女子的反應後,忽然有些理解小獅突然翻臉的舉措。
或許它與她類似,也是覺得自己受旁人冒犯,被陌生人帶回去上藥包紮疼了許多天,最後不得不伸出爪牙保護自己。
……
燕國軍隊一直伫守在原地,目送北狄大軍行至三裡開外,确認四下安全後,婁卿旻才吩咐衆人回城。
朝顔沒把那少年明目張膽的探究放在心上,聽完婁卿旻吩咐之後,也慢悠悠地跟在隊伍最後方。
行至半路她忽然察覺眼前正慢慢闊亮起來,回頭一看,原本陰沉的天際竟出了太陽,地面殘雪在金光的照射下閃着爍爍的光芒,晶瑩剔透,細看過去,也是個不可多見的雅景。
緊接着又吹來一陣風,雖沒方才那樣猛烈,但風速極快,快到人沒反應過來便又平息。
突襲的沙雪襲卷,倏而迷了眼,朝顔頓時皺眉,一手拉着缰繩,另一隻手揉揉右眼,鼻尖又忽然泛起細細的癢意,一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一幕被身後斜側方男子看見後,焦急地架着駿馬追了上去,他很有眼色地取出一塊淡藍色錦帕遞到她面前。
朝顔半眯着一隻眼,看都不看來人是誰就直接接下。
不是不看,而是不用看。
不用看也知身側人是婁卿旻。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伸出援手,亦不是第一次給她手帕。
而她,竟也養成了不好的習慣,隻要是他給的東西,看都不看便自然而然接下。
她出走在外,又不願拘泥那些禮節,便沒有拿錦帕的習慣,往日槐夏為她準備好她也會偷偷放回原位,今日之事倒是讓她有些面紅,總不好每次都要旁人的東西,日後可要随身備着了。
先前在集市上那塊帕子還未還給他,這一來二去,又欠下他許多大大小小的人情。
她擦拭過眼睛後便将錦帕拿在手中,盯着發呆。
她覺得奇怪,婁卿旻一個男子為何會随身攜帶這種女孩子才能用到的物件,莫不是專程為誰準備的?但往日也不見他與旁的女子相處,她也不會覺得他是為她準備的。
朝顔是好奇,但也不好張嘴問,便隻能将這些疑惑爛在肚子裡。
一側的婁卿旻見朝顔盯着錦帕看,還以為是帕子出了問題,輕聲開口詢問:“殿下怎麼了?眼睛可有好些?”
朝顔轉過那隻還泛着紅的眼回看婁卿旻,搖頭解釋,“不打緊。”随後又輕松呼出一口氣,将錦帕迅速塞進袖口,追問道:“如今我們這便是完成任務了?”
不費一兵一卒,阻止了宛靖攻城。
她總覺的此次宛靖答應得太快,事情比預料中的簡單。
北狄人之所以能這樣輕而易舉地退回去,或許隻是他們的延緩之計。
那份契約不可能約束他們一輩子,他們遲早還會與宛廿一樣重整旗鼓再來攻城,眼下是能多拖一日便拖一日。
她也在想,日後她去聯姻,中原若真能團結起來共同壓制北狄,到那時沒了内憂外患,天下太平,華紀也不會被滅,兄長在天上看見如此盛世,也會高興吧。
婁卿旻能看破朝顔心中所顧及的憂慮,亦知世事無常,他會盡最大努力護好華紀與燕國,眼下卻是不能再讓朝顔過分思慮自尋苦惱。
他擡眼深沉地看她一眼,十分确定地嗯了一聲,回答她方才的問題,而後又道:“殿下,今日風大,我們盡快回去吧。”
聞言朝顔也沒再陷入混亂的思緒中,眼下解決了北狄攻城之事,應該痛痛快快慶祝一場,畢這樣潇灑快活的日子過一日便少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