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蕩長隊趕到荊城時已經入了夜。
由于提前得了信,城主荊其與趙司寇二人提早趕到城門處,帶人迎接他們。
夜裡有雪無月,除了城門口那堆火把照亮的地方,其餘四周一片漆黑,也看不出是何種景象。
長途跋涉又遇到風雪天氣,将士們都已凍得手指僵硬。幾位大人看見衆将士打哈欠暖手的場景,便也不再浪費時間,直接迎他們入城。
剛入城門,荊其便有眼色地吩咐手下幾個人将他們後方的一千人馬帶往驿館妥帖安頓好,兩位大人則是帶着婁卿旻與朝顔及親衛婢女向城主府的方向趕去。
城主府相較燕國王宮可謂天差地别,但卻是這邊境城池中最大的處所,來往達官貴人都會安排在城主府,而趙司寇與司馬将軍也住在此處。
趕到府門前,婁卿旻翻身下馬與城主颔首以示禮節後,便直接尋到迎接隊伍中的趙成延。
他比自己來得早幾日,應熟悉城池内的一切消息。
行至趙成延身側他先是問了句司馬将軍如何,便聽人答:“已無性命之憂,就是暫時不能起身,所以也帶不了兵……”
二人幾句話叙述完司馬将軍的狀況,朝顔下了馬車,她是偷偷溜出華紀的,便讓衆人直接免去禮節,平等相處。
幾人跟着荊其穿過庭院走到後院客房,城主便安排婁卿旻獨自一間,暮商暮均共住一間,原本城主想讓朝顔與槐夏分開來住,但朝顔說自己夜裡需要人陪着,二人便同住。
劃分好住所後,幾人又跟着城主轉去書房商讨北狄之事。
剛入書房,各自落座。趙成延便迫不及待開口追問:“婁少傅覺得我們應怎樣攻打才能獲勝?”
婁卿旻垂眸深思了片刻,幽幽地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舞刀弄槍是最最下等之法,最後隻會兩敗俱傷。”
“于荊城來說,眼下最好的辦法便是——不戰。”
話一出,朝顔擡眸朝人看去,他的‘不戰’二字直接勾起了她的好奇之心。婁卿旻既然能說出口,就證明他想出了好法子,朝顔環顧左右,其餘兩人也與她的反應一樣,都在等婁卿旻下一句解釋。
趙成延疑惑不解,久等不到人答,他連連追問:“不戰?可明日他們就要兵臨城下,不戰如何守城?”
他們趕路廢了幾日,今夜是最後一日,明日便是第六日,無論怎樣事情都要有個結果,或延緩或開戰。
不戰,則需兩方各自人馬全部同意。但宛靖那步步緊逼的模樣,明顯是要開戰。
婁卿旻安撫着趙成延,而後又聽城主講述一遍那北狄人的死因,确認他的死與燕國無關,轉頭看向趙成延道:“趙司寇,煩請你派人傳信與宛靖,讓他明日辰時在城門五裡之外的地方候着,屆時兩方各射一支箭為安全之距,各帶兩人于安全之距中談判。”
“就說,華紀使臣代燕國國君出面與他商談,會盡量滿足他的需求。”
男人思慮一番覺得隻能照做,便起身離開。婁卿旻長睫垂下,餘光忽然看到一側坐着端莊的朝顔,又出聲喚住趙成延,“大人等等……”
趙成延停步轉身朝他看來,便聽他又說:“對待敵人要軟硬兼施才能立威。大人可另外寫明兩軍均不可使詐,若不然北狄人日後便是整個中原的敵人,日後我們見一殺一,見百殺百!”
婁卿旻在賭,賭他北狄知曉華紀與普桑聯姻之事。
先不論他們中原三國私下如何,自普桑與華紀簽下聯姻盟約的那日開始,他們便已被歸入同一陣營。他料定宛靖不敢真的攻城,亦不敢讓北狄陷入被中原殲滅的危機中!
所以宛靖,明日必定會親自赴約。
他的根本目的也不是殺人攻城,而是另有所求。
送走趙成延,屋内隻剩三人。
朝顔從方才便一直很認真地聽他的計謀,恩威并施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但她總覺的還有些不妥,有什麼地方缺了。
婁卿旻見她面上存疑,問了她一句,她想了想便說了個男人忽略的地方:“我們不能把所有希望全寄托在宛靖一人身上,萬一他……”
後面的話她不明說,他二位也能猜得出來。
于是婁卿旻又特意囑咐荊其明日做好最壞的打算,今夜悄悄在城樓上布局弓箭手,若到時真出了什麼岔子也能抵禦些功夫。
作戰可不能用全然的賭徒心思,也許防止敵人使詐。
荊其接受婁卿旻的計劃,但他還是默默歎氣,眼裡閃過幾分失落。
他們都明白,打起來是衆人最不願看到、也是最壞的結局。
二人辭别城主,回了後院客房。
地面落雪越來越密,雪卻不見停,仿佛要延續整夜。
朝顔在前面走得不緊不慢,寂靜的夜裡,地上雪花被她踩得咯吱作響,婁卿旻像是護花使者般,默默跟在她身後,腳下也不受控似得将她踩過的地方又重新覆蓋一遍。
直至将她送到門前,臨走前輕聲關懷:“奔波多日,想必殿下也乏了,早些休息。”
“大人明日談判時帶我同去可好?”
朝顔在婁卿旻轉身離開前,直截了當地道出心中想了很久的話。
知曉這話說出可能會被拒絕,但她不試試不甘心。
果不其然,婁卿旻未加考慮便皺了眉,開口拒絕:“殿下,那是真正的敵寇,不是兒戲。”
若真傷到朝顔,他無法與華紀交代。
原本朝顔來荊城就是冒險之舉,他已經做了做大的讓步。
在他眼裡,朝顔是公主,是君,本就該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等待他們這些臣子為她送上捷報,而後嫣然一笑,說幾句話體恤話語便是最大的仁慈,哪裡需要這樣親力親為。
更何況她為女子,本就該被保護在身後。
朝顔看不出婁卿旻心中所想,隻覺得他行事太過謹慎,管她管得也太多。她淡淡地勾勾唇角,露出一抹極其敷衍的假笑,走到他身側不過一尺距離,紅唇離他的耳廓很近:“大人莫不是以為我真的那樣傻?”
“你方才既然用整個中原對上北狄,你敢說這其中沒有利用我麼?”
話畢,時間仿佛被凝固住,周圍沒有半點聲息。
婁卿旻如鲠在喉,無言以對。
隐藏的心思被人明晃晃地揭穿,這感覺很不好。
但他确實利用了,所以便也少了一個解釋的機會。
朝顔說完便退後,抱起手臂懶散地靠在一旁的門上,此刻她拿到主動權,像是一個餍足的狐狸,渾身散發随心所欲。
她掀起眼皮望向他,似笑非笑道了三個字:
“你不敢。”
若非衆人皆知她與普桑有聯姻之約,華紀與普桑間便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婁卿旻又怎敢說“中原”二字。
見人被她幾句話堵得不知如何開口,朝顔直接趁此機會替自己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