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殿下也隻是想見識見識少傅大人的談判功力罷了,再者說大家又不會真正打起來,讓我陪着大人一起去又何妨?大人是坦蕩君子,可萬萬不能做出利用完就過河拆橋的事。”
又是利用、又是過河拆橋,婁卿旻也沒想到巧言如流的自己,也會有一日,被人堵得詞窮理屈。
與朝顔相處這半年來,他也見過朝顔的锲而不舍,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特性。
再怎麼拒絕也改變不了最後的事實,他垂下頭,俯身對朝顔行一禮,語氣恭敬:“殿下能說會道,臣,心服口服。”
目的達成,朝顔言語輕快:“既然大人同意了,我便回了。”
利落地轉身推開房門,關門前還不忘提醒婁卿旻一句:“您也記得早些歇息,明日還有一場大戰等着您,千萬不可敷衍了事。”
“……”
*
第二日天還未亮,趙司寇便收到宛靖同意赴約的事。
辰時到,兩軍分别在十裡地之外停住,後各自射箭,定好安全之距,随之便按照各帶兩人的約定,行至安全地境内,開始談判。
雪已停了,仍不見朝陽,風一吹,依舊是寒冷的。
朝顔今日穿得厚,也蒙了面,為赴今日之約她清晨起了個大早專程騎了幾圈馬,眼下也能泰然自若地坐在馬背上。
她視線略過前方人馬,落到婁卿旻身上,他換了身黑色勁裝,發束白冠,英姿勃發,從溫潤君子轉變為霸氣的将領。
朝顔不禁感歎,婁卿旻可塑性極高。
上天就是那樣不公平,不僅給了他一顆機智的腦袋,一張毒蛇般的巧嘴,還有一副極其俊朗的面容。
果然,君子不僅是出類拔萃,更是德才兼備、光風霁月的。
宛靖早前聽過婁卿旻的名号,但今日一見還是覺得此人太過年輕,他有些懷疑那些名聲是否真實,還是誇大其詞。
不過縱使婁卿旻嘴上再厲害,打起仗來也是繡花拳腳,所以他對今日談判十分自信,因為他帶的兩個人是軍中最勇猛最厲害的将士。
反觀婁卿旻,身側一個年上半百的老頭,一個柔弱嬌嫩的女子。
宛靖可謂十分不理解,又覺得可笑。
女子在他們北狄最多隻能掌管家務事,怎能帶到戰場上,這可是不詳的!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女子。他看向最中間的男子,大聲問道:“你便是昨夜傳信之人?”
就算在戰場談判,婁卿旻依舊保持着禮節。他拱手一拜後,解釋身份:“在下乃華紀使臣婁卿旻,奉華紀君主之命來幫我們交好的燕國守護邊境。今日亦是代替燕國國君與右賢王商讨攻城事宜。”
婁卿旻這才認真看着宛靖。
北狄衣裝與中原的寬袍展袖大為不同。
男人身穿一襲紅棕色獸皮铠甲,上半身被緊緊包裹着,更顯其健碩的身姿。兩袖與衣襟處全是保暖的皮毛,腰間别着一把精緻匕首,其上的寶石精緻耀眼,過目不忘。
婁卿旻忽然便想到當初宛廿刺傷朝顔的那把利器,與眼前這個十分相似,珍稀的瑪瑙也如出一轍,這便讓人更加确認宛廿是他的人。
聽完婁卿旻介紹完的下一刻,宛靖冷哼一聲:“想不到你們華紀的君主待燕融如此好!”
“不過本王可沒有閑心與你們多說廢話!你費盡心思邀我前來,可是抓住兇手了?”
話畢,婁卿旻扯着缰繩向前邁了一步,馬兒立在兩方最中間,他迎着冷風,萬分有底氣地搖搖頭,喊道:“在下知曉右賢王想為自己的子民讨回公道,但凡事都有商量,若你同意,我可盡最大努力幫你調查那人的真正死因,若有證據表明他是被人暗害,本官也不會包庇兇手,會立刻将人送去。”
“就算查出他自身暴斃而亡,我們也可退一步當這事沒發生過,屆時給他的家人相應補償,譬如粗鹽或者其他,那樣對我們彼此雙方都好,想必閣下也不願看到血流成河,族人慘死的局面。”
說完這幾句,他注意到宛靖聽見“粗鹽”二字時明顯變了臉色,雖然隻閃了一下,他還是注意到了。
既然他确有所求,那便可從此處下手,攻破他的内心防線,搶回主動權。
思及此他話鋒一轉,“倘若我們二人硬要堅持自我在戰場上相見,在下也可以答應。隻是不知您麾下這些勇士是否能抵禦華紀與燕國共同加起來的人數?”
說完婁卿旻揮了揮袖子,勒緊缰繩,身下馬兒應景地鳴叫一聲,聲音回蕩于天地,衆人臉色皆變了幾分。
他卻毫不在意地抛出一個十分溫和的笑容,嗓音漫不經心地從他唇齒間流出:“想必右賢王應當不會因為一個人放棄整個北狄。”
這句似問非問的話聽着柔順,卻讓人察覺出一絲震懾之力。
宛靖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眯着眼看去,冷道:“你在威脅本王?”
“不是威脅,隻是商量,僅此而已。”
他的回答依舊很淡,可卻容不得人拒絕。
更何況他自認已經給宛靖很大的面子了,為了盡快解決此事,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利益。
婁卿旻如此從容不迫,宛靖不得不認真起來。
先前他就聽過華紀婁少傅對戰山匪以少勝多的名聲,今日一見果然有膽有識,臨危不懼。
宛靖嚴肅地打量着穩穩當當坐在馬背上的人,想到他方才那桀骜不馴的姿态,他心中有那麼一瞬,甚至都想将其掠過來為己所用。
朝顔親眼見證二人交談的畫面,都有些佩服身側人,明明孑然一身,卻能讓敵方覺得他身後有萬千軍馬,望而生畏。
婁卿旻身上有許多将軍都不曾有的臨危不懼和自信,對所有事都是那樣勝券在握。
實在是一個極好的遊說者。
就在這時,朝顔忽然看見宛靖身側一個眼熟之人,她先是一驚,後仔細看看才發現不是那人。不過那男子與宛廿長得确實有些相似,不怪她會認錯。
男人已駕馬歸于原位,于是朝顔将此發現說與他聽,他低聲解釋道:“臣先前調查過,宛廿便是宛靖的手下,宛氏是大族,又不願向他們大王低頭,族中沒了粗鹽糧食,故而另辟蹊徑,假扮普桑找燕國那鹽官合作互利。”
若非如此,宛靖也不會被逼得佯裝攻城來讨利。
畢竟他先前有過一個規定,粗鹽隻在燕國與華紀境内售賣,出了主城便無處可買。
宛靖十有八九也知曉他在燕國,故而專程引他來此。
眼下男人目的達到,應是不會拒絕他的提議。
過了許久,宛靖終于開口:“容本王考慮考慮再給你答複。”
婁卿旻談判時注重效益,不喜浪費時間,直接便應下:“好!那便……”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