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被王酉銘陷害喪失城池一事,姜宣同一直懷恨在心,很早之前就想找機會報複王家,如今忽然有了置人于死地的證據,姜宣同自是心都提了起來,憤怒操控着大腦讓人失去理智,他迫不及待道:“父親,眼下我們既掌握了王家私吞木炭的證據,是否要傳信給王上禀報此事?”
姜貫搖頭,寬厚的大掌置于姜宣同肩上,傳了一絲溫暖,他安撫道:“不必太心急,先與顔兒傳一封信,看看她有何想法。”
姜宣同這才從怒火中抽身,想到是朝顔先前吩咐他監視王堃的,如今有了消息應該先與她說。
雖說王酉銘被禁足,不會再做害人之事,但姜宣同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他喬裝打扮了一番,便馬不停蹄地趕去内城,找了先前相好的人,托宮裡負責采買的廚娘給朝顔遞了消息,便又回了外城。
這邊午膳時廚娘将信帶到朝顔面前,朝顔見了信,沒耽誤時間,即刻動身出宮往姜家趕去。
臨近年關,各家各戶開始采買,街上人馬比平日裡又多了不少,一路擁擠堵塞,磕磕絆絆,趕到姜家時,已是一個時辰後。
她剛進主屋,姜宣同喚了她一聲表妹,便拉過她的腕子将其按在一旁坐墊上,道:
“這幾日我聽你的吩咐一直監視着王堃,直到昨個夜裡子時三刻,我見他府上前前後後出來三輛馬車,我便緊跟着他們,發現他們竟來了外城。這期間有個女子乘了輛馬車回了王酉銘府上,其餘兩輛出城後改道去了淮山,我暗自跟着,認出為首之人是王堃那小人,我親眼見他們将足足兩車木炭埋入深坑裡,那可是兩大車的木炭,不知能幫助多少個窮苦百姓度過冬日,他王家實在是大膽!”
“我取回了殘留之物,就是證據,你看。”
說完姜宣同将昨夜取來的東西遞到朝顔手上。
朝顔用力捏了捏,黑灰的一小塊便直接将指尖染上顔色,有果香、木香,朝顔面色有幾分恍惚,皺眉道:“竟真是木炭!”
确認是木炭,一旁的姜貫怒了,拂袖轉身,冷哼一聲道:“王酉銘簡直狼心狗肺!他難道不知對于百姓來說木炭是多重要的麼?”
“顔兒,你曉得舅父心中所想,我是絕對不能坐視不理的!”
朝顔自然是什麼都懂。
舅父曾是泉城城主,他當值期間不貪功牟利,一心為民謀求了諸多福祉,自是不能容忍王酉銘私藏木炭之事。但眼下已經失了官位,具體如何做還是要從長計議。
看樣子,王家是鐵了心要與燕融作對、與天下衆人作對,不然也不會做出此等錯事。
“顔兒,依你之見,我們要如何做?”姜貫平息了怒火後,問她。
朝顔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頭看向姜宣同,“堂兄可還記得洞穴所在何處?”
“記得,我怕忘記,特意做了标記。我們定要快些将此事上報給國君,為兄怕遲則生變。”姜宣同瞪着眼睛等朝顔發話,舉止反應尤為激烈,仿佛今日不将人定罪便不罷休。
話畢,朝顔收回視線,抿唇不語陷入深思,她總覺得此事太過蹊跷,王酉銘一向行事謹慎,上一次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信掉包讓自己吃了啞巴虧,如今他們真的會将兩車木炭随處找個地界埋了?
雖說是夜裡行動,但燕融已經讓左師與趙司寇一同協查,難道他二人未發現端倪?還是說,多事之秋,焦急出錯?
一切都是猜測,具體如何還未可知,朝顔又拿起那塊黑炭細細端詳了一番,确實是木炭,但也不能保證那幾個坑中所埋之物全是木炭,為今之計是要盡快确認清楚。
“堂兄,你親眼看見那大坑中埋的全是木炭?”她又問。
姜宣同遲疑了,後答:“離得遠,天又暗,那東西黑乎乎的,依我所見,應全都是木炭沒錯。”
話音落下,朝顔安靜了。
如不确定,還是不能上報給國君,需待查驗。
半晌後,她道:“此事我們不插手。若貿然親自出面,恐會遭人記恨。這裡是燕國,此事也是關乎燕國家國内鬥之事,如今舅父已經不是泉城城主,按理說不應随意插手朝堂之事,既如此,便讓他們自己内部解決,我們隻需要在背後推波助瀾便好。”
姜宣同面上明顯不樂意,覺得自己多日忙活一通全給他人做嫁衣了,但又覺得朝顔言之有理。
而姜貫心思深沉,一下便明白朝顔所想,連忙将消息梳理一番,寫了兩份,遞給姜宣同:“同兒,你想辦法将此物分别送往左師府和司寇大獄,萬不可透漏消息是從我們這兒流出去的。”
“好,我這就去。”
姜貫掀起衣袍坐在朝顔對側,喃喃自語:“接下來就看他二人如何做了。”
朝顔指尖捏着那塊木炭,看了又看,這才發現此物比木炭的顔色稍微淺一些,她目送姜宣同離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消息來得突然,也不知那二位大人是否會信,具體是不是木炭,明日看王氏的結果便知曉了。
目送親兒離去,姜貫眸子轉到朝顔身上,關心道:“顔兒憂心忡忡,在想什麼?”
“舅父,待堂兄做完此事你們便準備離開燕國,一定要裝作什麼都不知曉,以免受牽連。”朝顔隐隐覺得,此事沒那麼簡單,斷不能再讓姜家陷入險境。
與此同時,外城東邊酒肆裡。
男人一襲青衣立在二樓窗前,烏發半披半束,白玉簪在夕陽的照耀下閃着細細光亮,鬼斧神工般的側顔令人望之退卻,敬而生畏,本是一副美好畫面,偏偏此刻的他面容惆怅,正對着窗外出神。
他修長指節中挂着一串金絲劍穗,劍穗上的十字花節雖有些瑕疵,但模樣精緻小巧,極為好看。
暮商一直在門口聽命,見狀也不自覺地朝自家大人望去。
太子殿下遺物找到,大人表面裝作若無其事,實際内心的傷痛卻無人能理解。
從前一直伴着他的知己就這樣死在他鄉,換做旁人早就痛哭流涕。婁卿旻一向不将情緒袒露在面上,眼下如此憂愁,想必内心早已千瘡百孔,混亂不堪,但他知曉自己不能失了理智亂了方寸,故而一直隐忍不發,自作主張隐瞞太子殿下的情況。
他不能與旁人訴說,隻能獨自承受失去知己的痛。
有時暮商都想直接将此事告知公主。
一個人隻能獨自傷感,兩個人或許還能互相安慰,調節情緒。
但大人不允,說是事關華紀安危,若真暴露出戰神已死的消息,鄰國定會蠢蠢欲動,戰争必然一觸即發。為此,他們不敢賭,也不願拿千萬百姓的命去賭。
正思索着,擡眼便見暮均興高采烈跑上酒肆二樓,暮商示意屋内男子有人來了,婁卿旻才回過神将劍穗放入袖中。
暮均負責燕國境内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他禀報的事基本都很緊急重要,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他嚴肅道:“大人,果然不出您所料,十廿又現身了。”
話畢,婁卿旻的身側不自覺地洩出一絲冷意。
派去北狄的探子送來了消息,前些時日北狄在燕國邊境吃了敗仗,此刻糧食兵器粗鹽都極其短缺,十廿必然會重蹈覆轍,縱使先前吃了苦頭,為了利益、性命也會不擇手段重回燕國。
好在魚餌早早撒下去,魚終于要上鈎了。
令他疑惑的是,十廿背後究竟是何人,是北狄的哪一個流派。
他們一直找機會從燕國對華紀的粗鹽下手,或許就是在籌備軍糧,等待時機挑起戰亂。
其實于婁卿旻來說,燕國内部朝臣如何對待百姓與他并無幹系,王家本與他也沒關系,隻是他們萬萬不能動本就屬于華紀的東西。
朝饒已然遇害,自己定要替他守好這盛世家國。
王酉銘,十廿。
婁卿旻心中默念這兩個名字,眉眼已泛起一股淩厲的殺氣。
這次,可不能再讓他二人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