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蔽日,澄澈白雲鋪滿整座皇城,前日那場瓢潑大雨送走夏末迎來初秋,仿佛一場淋漓盡緻的灑掃,灰塵盡數散去,空氣都明淨許多。
婁卿旻帶着暮商各自駕着匹棗紅色的馬抵達内城入宮後已是晌午,國君專門派人在宮門外候着,一見到婁卿旻下馬便直接帶他去公宮參加宴席。
燕國與華紀禮儀規矩大差不差,婁卿旻趕到公宮大殿時,坐席幾乎都坐滿了人,唯餘高台之下兩個對着的座位還空閑着,他思慮一番,坐到國君右下方第一個座位。
剛入座,便見到右側的燕國朝臣一副慈祥和藹的面貌對着婁卿旻笑了笑,打了聲招呼,幾根泛着銀光的發絲緊貼在發頂,婁卿旻推測此人應是不惑之年。
不了解婁卿旻的,一見他便以為他是個沉默不語的冷情人。
但他也有八面玲珑的一面,見燕國朝臣如此和善,他也收了自己的嚴肅神态,唇角微微上揚,禮貌與之打了聲招呼。
二人幾番話語下來,婁卿旻知曉眼前人乃燕國主持政事的左師,名為周鑒,而他右側那位身材高大魁梧,讓人不寒而栗的是大司馬餘姚,主掌軍令。
緊接着周鑒便為婁卿旻介紹自己對面所坐之人,乃掌握燕國财務大權的右師,王酉銘。
燕國的左右二師與華紀的丞相類似,也細分為政務、财務兩位,大司馬則相當于将軍一職,主管軍中大小事務,這幾位分工明确可謂各司其職,婁卿旻與王酉銘相視一眼,各自笑笑便收回視線。
衆人座位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很有講究。
與華紀類似,燕國百官也是以左為尊,三大朝臣唯獨王酉銘一人居高台左側,足以見其野心之大。
剩下幾位便不争不搶,随喜而坐。
姜宣同口中的“大人物”王酉銘的長相模樣與婁卿旻想象的不太一樣。
本以為會是個狠絕嚴厲的人,不想卻是一位菩薩低眉的小老頭,不笑的時候人畜無害,微微一笑便讓人想親近,但婁卿旻深知這是位笑裡藏刀的笑面虎。
反觀大司馬,一副古闆威嚴的面貌,氣質十分正氣老派,撲面而來的血性壓迫感讓人不敢放肆。
幾人附和着說了幾句場面話,便沉默下來,獨自待着。
午時一刻,殿外宮人禀報說王後朝弦攜華紀國的朝顔公主一同來了。話音剛落,便見一道明黃一道杏黃前後腳進了殿,美女子的出現一下便吸引到滿殿所有人的目光。
表姐妹之間也有相似之處,身材同樣高挑,模樣也是一個勝一個明豔。她們緩緩邁着步子路過衆人時,衣決飄飄,仿佛在衆人心間上起舞般,讓人心潮澎湃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全場已坐滿,唯餘一位空閑之地,朝顔便知自己的座位被安排在王後左下方,與婁卿旻正面對坐。
朝顔不識得周圍人,将王後送至高台便自顧自地回到那個空位置坐下。
她未帶侍女,整個大殿除了王後她便隻識得婁卿旻一人,好奇心促使她擡眼看過去,婁卿旻那身淡色錦袍與這滿殿的明豔色彩對比,格格不入,但那素白卻也将他襯得多了幾分少年感,有玉樹臨風之姿。
他此刻正與身側人交談,一舉一動十分優雅,似乎是察覺到朝顔的視線,婁卿旻談話間突然轉過頭望向她,二人隔着空氣相視一笑,以示禮節。
婁卿旻再轉頭回來,表面與旁邊的周鑒相談甚歡,實際餘光卻在暗暗觀察着朝顔,見她脖子上圍了一層薄紗,眼神沉了沉,而後又将注意力放在朝顔左側那位大人身上。
也是奇怪,王酉銘身為一個掌管财務大權的朝臣,應是能說會道之人才對,為何如此安靜?
不與人搭話也不動,一直安安靜靜打坐似得,莫非是他做錯事心虛?亦或是在思考如何解救王堃?畢竟今日之事與他那位好外甥脫不了幹系。
又等了許久,燕國國君最後一個到場。一襲蟒服金袍加身,霸氣側漏,身後跟着幾個侍奉宮人,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入座後便對着婁卿旻與朝顔擡了擡下颌,示意二人端起酒杯,“孤不知華紀派人來燕國,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還望公主莫怪!婁少傅莫怪!”
婁卿旻隔空給了朝顔一個眼神,朝顔立刻頓悟,此刻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自然應該站在一處。而後她撩着衣裙站起身朝燕融一拜,端莊接話:“國君日理萬機,也是我們未經允許來此叨擾,應是國君不要生我們的氣才好。”
“哪裡的話?你與王妃也許久未見,華紀與燕國離得近,你多來走動走動理所應當,孤高興都來不及!你說是吧愛妃?”燕融忽然點到王後,身側的朝弦盈盈一笑,柔柔接一聲是,二人便當着衆人的面在案上牽起了手。
底下朝臣對此見怪不怪,也沒有任何反應,整個宴席上,反倒是朝顔與婁卿旻見此情此景覺得有失體統,本想轉移視線不看他們,不想居然在高台之下對上,二人刹時滿面窘迫,替燕融與朝弦羞愧。
婁卿旻知曉自己今日來此主要目的不是用膳也不是飲酒作樂,趁着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便直接起身對燕融一拜,直截了當地道出所來目的:“回國君,臣奉王上之命調查粗鹽少量之事,未提前禀明便不請自來,是臣的失職。”
“粗鹽少量?”燕融聞言發出疑問,好似今日才知曉此事。
“國君有所不知,燕國派人送去華紀的粗鹽與之前相比,已經連着兩個月少了五鬥。”
婁卿旻站到大殿中央,擡臂朝燕融一拜,禮儀姿态十分周全,又道:“起初王上并不在意,畢竟制鹽與運鹽途中,有失有得是正常現象,但連着兩個月均是如此,臣不得不懷疑是否有人從中作梗。國君請恕臣有猜忌之心,臣以為,是有人故意挑撥我二國之間同盟已久的和平關系。”
他故意這樣說便是想讓某些背地使壞之人緊張起來。
不料燕國國君沒聽出他話裡的深意,替自家人解釋道:“婁少傅說笑了,何人敢挑撥?”
燕融昨夜便收到底下人呈上來的文書,猜出其中貓膩,見婁卿旻如此抓着不放,他放下手中酒杯,故作善解人意之姿态,解釋道:
“不過是那姜家公子太貪心,想着掙點銀子花花罷了,你時常遊走各國都城,想必也知道富貴人家總能教養出些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不知天高地厚私下做錯了事,如今既已經抓獲,索性未釀成大禍,依孤看……”
見燕融戛然而止,婁卿旻很給面子,主動接過話:“國君打算如何處置?”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次狠狠罰過保他下次不再犯便好了。”
“臣以為,不妥。”
言罷,隻見高台上那道金黃身影夾菜的手頓了一下,而後将銀箸放在一旁,表情沉了下來,明顯不悅。
婁卿旻說完那句話便直直站在原地沒什麼動作,鄭重其事地擡眸對上燕融,姿态挺拔正直宛若松柏,身上風範與王者一般無二,絲毫不落下風。
朝顔也在全神注目地盯着這場戲,見燕國國君寥寥幾句就将其他人統統摘了出去,把偷鹽藏鹽販鹽的責任全部推到姜宣同一人身上,實在是讓人寒心。
但朝臣在場,事關國家大事,涉及兩國利益,王後都在一旁觀望默不作聲,以她的身份實在是不方便插嘴,隻能聽他二人一來一往,誰也不讓誰。
朝顔的腦袋早已陷入冰火兩重天,一邊覺得姜宣同不受懲罰是好事,一邊又覺得責任錯誤全部推到姜宣同一人身上着實不公平。兩種想法在腦中來回打轉,隻能把希望寄托在婁卿旻身上,看他如何做。
果然不出朝顔所料,婁卿旻半點不低頭,仍然想方設法把話題引到幕後之手身上,“國君,臣以為以姜宣同一人之力無法幹出偷鹽藏鹽販鹽這些事,更何況那賣鹽之人又是從何處認識的?應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才能保證日後不再重蹈覆轍。”
“如此臣回到華紀也能如實禀明王上,讓王上念在二國聯姻的份上,不過分追究此事。”
見婁卿旻搬出朝穆,又說到朝弦,燕融面上顯然有些煩悶,皺着眉喚來宮人,問道:“那制鹽的鹽官何在?把他帶上來,孤倒要問問究竟是何人指使他幹出如此偷雞摸狗之事!”
不一會兒,宮人便将王堃帶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