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地處華紀普桑二國中間,北面臨近北狄,兩國交界的門關是各國來往的必經之地。一踏進燕國地界,便能瞧見接踵而至的商旅車隊。
國土面積不大,可利用的東西便不多。任誰也沒料到,小小燕國居然人才濟濟,自建國起,高堂之上便總賢臣名士協助國君管轄政務,亦有英雄将士開疆拓土建立城池,宮廷之外則有商賈、小販和衣食住行上各司其職的勞動百姓。
朝顔曾聽聞,華紀最高階的繡娘也出自燕國。
所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也不過如此。
羽堇拿出符節帶二人過了嘉陽關,又行了幾裡地,累得滿頭大汗時終于到達燕國都城,朝顔駐足在城門口,擡頭望着眼前高大城牆,忍不住感慨。
曾經被困在宮中,隻聽宮人描述過,燕國在國君燕融的治理下國泰民安,蒸蒸日上。如今親眼看到,身臨其境,才覺得天地廣闊,許多東西難得一見,更是難以言說。
這樣一座充滿希翼的都城,前世若非被歹人所害城破家亡,或許能更長久一些,日後也可與華紀的地位不相上下。
地圖上的燕國城池外圓内方,與華紀有相似之處,城外均有一圈環形的護城堤,城牆上窄下寬,高台夯土築成,唯一不同的是城牆上凹凸有緻的物什,新鮮少見,是修建時在黃泥中混雜的堅硬螺殼石料,遠遠望去别有一番風味。
三人手持符節度過門關,便正式進入了燕國都城。百姓居住的外城距離燕國王室貴族所居的廓州城内城還有數十裡地,朝顔便想着去商鋪租幾匹馬代步,以最快速度進城。
道路兩側是各式各樣的攤販,整整齊齊排成一列,其後是忽高忽低的土坯房,有些萁屋頂上蓋着厚厚一層茅草,隻有極少數人家屋頂被青瓦所蓋,用來遮天蔽日,擋風避雨。
隻見不遠處大堆人馬擁在一處,捱三頂四,嘈雜混亂,其熱鬧場面可堪比每年的仲春之會。朝顔自重生後便不愛湊熱鬧,故而沒去管。誰知越來越多的人圍觀,将他們要去商鋪的路堵了個水洩不通。
幾個男子直直朝着他們擠過來,原本緊挨着的三人被迫分開。
朝顔被為首的男人撞了一下,身形半歪,腰間懸着的玉組佩啪的一聲掉到地面,那人道了句抱歉便轉身看熱鬧去,朝顔沒生氣,無奈低下頭,扶着飄搖不定的帷帽彎腰去撿。
場面紛亂,隻聽到人群中傳來一聲中年婦人的惡語咒罵,聲音極其大:“你個狐媚子,不要臉,你還敢說不嫁?那你出去勾引男人作甚?”嗓音尖銳刺耳,生怕衆人聽不見。
緊接着一道柔軟女聲嬌嬌地哭喊着:“夫君,我不嫁,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勾引男人。”
有夫君,還要嫁人?
朝顔覺得實在匪夷所思,皺着眉頭聽倆人對話。
那中年婦人豁出去似得,把一肚子苦水全倒了出來:“當初若不是看你長得水靈,能為我家傳宗接代,不管說多少好話我都不會讓我兒把你娶進家門。你倒好,嫁進來一年了,肚子還沒動靜,不在家安安分分伺候我便罷了,居然偷偷跑出去勾引外男,真是丢了祖宗的臉啊!”
“造孽啊造孽!”老婦人指着女子的鼻子罵道。
人群之中,女子跪在地上,不顧形象地爬到男人身側,抓着他的衣角,把他當成救命稻草緊緊攥着,淚流滿面,聲音哽咽:“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夫君,夫君你替我跟母親解釋啊!”
男子像是接觸到什麼毒物般,一腳将她踢開,轉而抱着手臂跑到遠處不發一言,仿佛眼前人不是他娶來的妻子,比對待陌生人更要冷漠。
聽到老婦人說她嫁到婆家一年無嗣,朝顔便覺得此女子與前世的自己同病相憐,心間不免蒙上幾分酸澀,冷眉一蹙,順着人群中狹窄的縫隙看去。
幾個肥碩身姿的中年婦人把一個年輕女子圍在内裡,雙手叉腰面露狠色站在那,要多跋扈有多跋扈,其中幾位婆子衣着略顯富貴,衣裳袖口與交領處還摻着鮮豔的錦布。
反觀跪在地上的女子,身穿一襲灰衣麻布衫,其上到處是縫縫補補的洞,弱弱趴在那,渾身瘦的沒有幾兩肉,容顔憔悴,像是長期營養不良所緻。
很顯然,不遠處站着的年輕男子是她口中的丈夫,身上穿着嶄新的寬大錦袍,其上還有絲綢所繡的華蟲,何其光彩。
明明是一家人,卻差别如此之大。
朝顔腦袋蹦出一個詞:喪盡天良。
不過那姑娘雖然灰頭土臉的,面上那雙酷似圓杏的水眸實在讓人難以忽視,此刻哭得梨花帶雨,鼻尖紅紅的,讓人看了心疼。
若非如此,老婦人也不會說出狐媚子之類的話。
可憐的女子,衆目睽睽之下被夫家如此對待。她想幫她,但不知事情緣由也不敢貿然出頭,于是便開口問身側看熱鬧的男子,“這位仁兄,方便問問你這是發生了何事?”
男子上下打量了朝顔幾眼,見人蒙着面有些奇怪,一身天藍色直袍長衫,雖樣式簡單,身上的華貴之氣卻讓人無法忽視,他眼裡露出豔羨之色,随後無奈搖搖頭解釋:“唉,一看你就是外來人。”
“還不是城東家的那位,看上他家兒媳了,讓他送過去給人做小妾。”他手指着年輕女子,語氣責怪道:“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前日裡她去人家店裡買東西,怎會被人家一眼看上?依我看,女人還是少出去抛頭露面,到時惹一身騷,你說這不是平白給家裡遭禍麼?”
其他男子附和道:“真是不守婦道。”
“就是就是。”
本不想多管閑事的朝顔,聽到這群人不分青紅皂白地将過錯推到女子身上,莫名來了火氣,還就打算插手管一管了。
分明是那位城東的男子好色在前,怎地女子露一面便是罪惡滔天,不守婦道了?
美貌難得,對出身于富貴人家的女子來說,有所庇護還好些。若小門小戶的平常女子生的貌美一些,便會平白遭遇許多非議,總能惹上無妄之災,如今日一般。
但無論如何也扯不上女子守不守婦道這事上,朝顔對此深覺煩悶,看向這群男子,嗓音铿锵有力:“婦道為何?貞潔,孝敬,卑順,勤謹,敢問這女子隻是出門一趟,哪一條未恪守?又犯了什麼錯?”
“女子本無罪,隻是懷璧其罪,美貌便是原罪。”
男子聽完似懂非懂,連連搖頭,極度不贊同朝顔所言,“什麼無罪,她明明就是有錯在先!她要是不出門,她美若天仙又怎樣?那位大人難不成會上門抓她?說白了她就是不守婦道!”
“這位兄弟,我稱你一聲仁兄你便要當得起這個‘仁’字,你的話着實有問題。她有什麼錯?難道女子非要一輩子躲在閨房裡,一輩子不出門,不與人接觸,才叫守婦道?”朝顔一番言辭激烈,大部分人都被吸引過來,圍觀他們。
不想男子被她這幾句話整的面紅耳赤,惱了:“你是不是男人啊,怎麼為一個女子說話啊?”
“這與我是不是男人無關,因為我所言句句在理。反過來看,若你們男人不好色,守好夫道,便也不會惹得人家雞犬不甯!”
“對,或許你說得對,她是有錯。她錯就錯在為何不直接戳瞎那位的眼,讓他多看了幾眼便要将自己讨要過去,錯就錯在為何當初識人不清嫁給這個窩囊男人,沒有一點大丈夫本事,保護不了自家妻子還将她往外推!不知閣下在家中是否與他一樣?”朝顔隔着層薄紗死死盯着眼前男子,氣勢一點不弱。
“你……”
男子聽完這話雙眼變得通紅,面色鐵青,說不過便要揮拳打上來,朝顔扯着帷帽後退一步躲開那人的動作,本想踹他一腳,不料下一刻高大堅挺的背影出現及時将她護在身後。
羽堇拿着未出鞘的劍橫在二人中間,表情十分冷漠,男子看有人為她撐腰,什麼話都不敢說,狠狠甩一下衣袖,落荒而逃了。
朝顔回神,想到那日在叢林中從那幾位壯漢手下逃離,方才又差點被男子打到,便覺得男女力量還是過于懸殊,若有機會一定要學些拳腳之術以便自保,總不能事事都靠羽堇。
少年慚愧道了一句:“殿下受驚了。”
畢竟是自己惹下的禍,朝顔連忙安慰羽堇一句無事,扯着身後槐夏的手往人群中又探了幾步。
女子跪在男人面前,還在苦苦哀求:“夫君,我求你,我求你别把我送過去好不好?”
“我又能如何?我敢如何?”男人面露難色,連連後退,嘴上還不忘責怪妻子:“都是你自己不守婦道,也不能怪我,我又怎敢和那位大人說一個不字?”
“不是你說讓我去城東家店裡換些粗鹽嗎?”
“我哪裡知道那日他就在門後。”女人抹着淚解釋。
話畢,那位身着麻衣的惡毒婆子臉色一變,直接踹了女人一腳,不滿意她推卸責任,呸了一聲:“我可沒讓你換東西。你個不要臉的東西如今還敢狡辯了?要不是你勾引人家,人家會點名要你?真以為你是天仙下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