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繁星寥寥無幾,暗夜籠罩着整個皇城台,四處燈火微蒙,宮人已經沉沉睡去,朝顔還半坐在榻上,思索着使臣在晚宴上的言語。
若她沒猜錯,普桑國如今的太子殿下不是衡無倡,應該還是那位王後所出的嫡子,衡宿。說來也是奇怪,和親提前便算了,連和親人選都變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她重來一世,改變了事情走向?
不過就算所嫁之人不是那位,朝顔骨子裡對和親的抗拒也絲毫不減,與她而言,不過是從火坑跳入泥潭。若說衡無倡是狼心賊子的狠毒,那衡宿确實算得上善良,甚至有些愚蠢,那是因為他有個心思深沉的王後為他撐腰,故而他雖愚笨些,儲君之位仍是他的。
依照前世,衡無倡在她和親兩年便弑父殺兄,将王後處死登上王位,若與前世相同,就算她嫁給太子勉強苟活,最後還是逃不了一死。
以上都是最差的結局。
如今她有了别的想法,便是逃出宮,不和親,不參與前朝鬥争。若兄長在城中便好了,他或許會幫她拒了這場聯姻,做她的後盾,但情況有變,她更怕兄長突然出事。
所以她不僅要逃,還要去尋兄長。
起先不是沒想過和國君坦白重活一事,到時救下兄長和燕國,用功績做籌碼來換不和親,但依今晚國君對使臣的态度,和親闆上釘釘,他定然會嚴加看守。
更何況她重活之事太過邪門,若到時被誣陷私通敵國,惡靈纏身,她這生更是白走一遭。
既然眼前路都行不通,那便隻能賭一把。
普桑點名要她,她失蹤,和親便會拖延,她也能先解決國内危機。距她及笄足足有一年之久,她不信自己無所作為。凡事留餘地,她也堅信國君好面子,不會将自己失蹤之事放出去,若實在難改命,那便隻能順應而為,至少将來回首,知道自己曾抗争過不後悔。
朝顔心事重重,一夜無眠。
翌日一早便給兄長朝饒送信說要去尋他,還提前叮囑他一定小心山匪設埋伏,尤其是當心他們用毒。信使快馬加鞭,八百裡加急趕去戰場,後面幾日裡,朝顔一邊等着兄長回信,一邊計劃着逃親路徑。
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日便簽訂了和親盟書,聯姻玉璋一分為二,各執一半為證。送走普桑使臣不過半日,王上便開始派重兵看守聞昭宮,生怕朝顔做出什麼有損顔面之事。
知女莫若父,朝穆知曉朝顔的小心思,但其餘人見公主甚是乖覺,隻覺得國君多慮。距離和親畢竟還有一年之久,看守侍衛見公主整日在殿内認真做女工,也紛紛懈怠下來。
就這樣安分了半月,直到前朝傳來太子殿下于戰亂不甚失聯的消息傳來,朝顔瞬間覺得塌了天。明明前幾日還收到了太子報平安的信,為何還會戰中失聯?
那日信中所言,兄長不日便要班師回朝,還讓她不要擅自出宮,待他回來想法子解決和親之事,本一切順利,怎會突生變故。
朝顔心中恐懼愈發嚴重,冷汗浸濕衣衫,而後馬不停蹄沖到金銮殿,才知太子拔營路上被山匪伏擊,沒有絲毫準備損失了三千軍馬,太子孤身對敵不甚失聯,麾下軍官指揮兵馬勉強打了個平手,剩餘軍馬現已經往回都城。
一來二去,還是沒躲過。
國君見朝顔鬓發淩亂,衣衫漂浮,慌慌張張,沒有半點公主模樣,斥責了幾聲。朝顔完全聽不進去,全身被抽幹了力氣,沒站住腳摔在殿前,吓得衆人一驚,最後還是被槐夏一瘸一拐攙扶回宮的。
朝顔怎麼也想不通,明明已經讓兄長提前規避,誰知這世的山匪比先前的更難對付,居然半路殺了個回馬槍。眼下兄長失聯多日,沒半點消息,對整個華紀來說都是個噩耗。
窗縫飄來一股涼風,朝顔眉頭一跳,忽然想起什麼。
兄長失聯,下一個便是燕國。
出宮一事要盡快提上日程。
用過晚膳她便靠在内殿軟塌上,忽然聽到殿外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來人隐藏的很好,若不是她如今心思缜密,時刻警惕着,否則根本察覺不到。
槐夏在門口望風,羽堇進殿回話。華紀國雖對男女之間的關系要求不高,但也有些明文律法規定,譬如男女交談會面間距不低于三尺,未及笄的女子不得私會男子,更不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許是前世經曆過男女之事,朝顔一直對男女距離把控不明晰,也不把自己的侍衛當外男。
羽堇習慣了,也直接入了内殿。
少年一襲黑色便衣立在屏風後彎腰行禮,朝顔大步走了出去,“羽堇,你來可是帶了什麼消息?”
“回公主,屬下找到了太子殿下的貼身侍衛。”羽堇年紀不大,嗓音卻是很穩重老成,而後默了一瞬,緩言道:“他說在峮防時,曾看到疑似穿着北狄裝束的人與山匪勾結在一起。”
北狄,居然是北狄?
當今掌管北狄的是那個叱咤風雲的丹擎王北塘禹,崇尚武力,嗜血好戰,先王臨終前要從五個王子内選出一位繼承人。五位王便開始又自相殘殺,最終隻剩下兩位,那兩位實力不相上下,而北堂禹恰好是因為背後有夫人娘家相助,最後拔得頭籌。
隻是朝顔不解的是,明明雙方已殺紅了眼,北堂禹居然還願意讓剩下那位王子活着,還給他封爵讓他執掌一方領地,這是多麼自信之人才能做出的事。
朝顔這才想到前世兄長便是在邊關剿匪時誤入敵人圈套,中毒箭不治身亡,本以為是山匪奸詐,如今看來并不簡單,多半也與北狄有關。
下一刻,羽堇從懷中取出一塊熠熠生輝的金色令牌,交于她手上,她語氣疑惑:“這是何物?”
“可執掌三千精兵的金禦令。”羽堇解釋着:“這是那個侍衛主動上交的。太子殿下把如此貴重之物給他,定然是提前料到什麼留了後路。”
他自小跟在太子身邊,被一步步訓練成暗衛,知曉太子很多秘密。
這金禦令便是其中之一。
朝顔接過令牌,從少年嚴肅神态中看出令牌是個極其重要的東西,不能落于别人手中,否則兄長也不會在危急時刻将此物給他的貼身侍衛保管。
隻是她從前身為公主不追問前朝之事,和親以後成了外嫁婦便更無從而知。再加上前世羽堇與兄長一同戰死,自是沒有見過此物。
三千精兵,聽起來便不容小觑。
原來兄長一直都為華紀留有後路。可惜前世這三千精兵并未顯于世,不然衡無倡也不能将華紀拆吃入腹。
既然金禦令如今在她手中,那一切定有回旋的餘地。
女人沉思的時候目光放空,下意識落在羽堇身上。
羽堇則是默默低下頭,他從不敢直視她,畢竟男女有分别,上下有尊卑。但他隐隐感覺公主與從前活在太子庇護之下的天之驕女有所不同了,在初次大戰前還寫信提醒太子注意山匪,讓太子躲過了埋伏,好似未蔔先知。
他兀的想起什麼,又道:“公主,屬下探聽到婁少傅先太子一步離開軍營并未上報,半路收到太子殿下受埋伏的消息也未曾回去支援。”
婁少傅?
朝顔聽到這個名字,烏黑眸光閃爍,眼尾微挑了下,“是我所知的那位?”羽堇應聲回答是。
經他提醒,朝顔才想起來華紀國确實有這麼個不可多得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