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帶調笑的話語讓男人故作冷靜的目光開始躲閃,随即看了朝顔一眼,将話題扯到正軌,道:“公主的及笄之禮我未曾參加,今日來此是想……”
“少傅大人可是帶了什麼禮物?”朝顔話接得很快,一雙眉眼清亮,滿含期待。
婁卿旻今日急匆匆趕來為她送行是她沒想到的,但若說他帶了什麼新奇的新婚賀禮來,她不驚訝,畢竟先前相處一年之久,在她這裡他們已經是朋友了。
紅紗遮蔽,看不清她的眼神,但能聽見聲音。
婁卿旻沒有說是何禮物,隻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和親一事,公主當真下決心了麼?”
聽到他問這話,朝顔先是疑惑看向他,又陷入深思,回憶前多半程,有無數次逃跑的機會,她并沒有離開。因為經過先前的一年光陰,她已真真正正成長,不再任性,開始為大局考慮。
君子有終身之憂,而無一朝之患。
她不能因為滿足自己不想淪為政治棋子的私欲,而棄國内百姓于不顧。她是一國公主,是大國典範,亦是百姓身前的護盾,在危難時刻應該以身作則,為百姓謀求利益。
至于她自身是否幸福,不值一提。
先前心智不熟時,她對抗過,努力過,抱怨過,仍舊逃不開“和親”的王命,如今一一坦然接受。
她深知得與失,好與壞,利與弊,都是共存的。既然她的國對普桑國有所求,那必然需要與之交換些什麼,畢竟商人從不做虧本買賣。更何況普桑此刻掌握着華紀國最需要的糧資。
碧葉簌簌,倩影婆娑,漫天飛舞的絨毛圍繞在二人身側,仿佛撐起一圈屏障,隔開世人。
朝顔眼神慢慢從男人身上移開,看向遠處飛燕,淡道:“既已知天命,便不再反抗。天命難違,還是大人先前告誡我的。”
話畢,隻見婁卿旻側身轉頭看她,“其實……”
“我今日來此是想說……”
“若公主不願,臣可以幫你,逆了這所謂天命。”
幾句話如同悶雷,敲在朝顔平淡的心間,讓她驚了一顫,生怕自己聽錯什麼,但眼前人姿态認真,語氣虔誠,實在是看不出半點試探,字字句句全是肺腑之言。
就這樣靜默着,不知不覺,二人的思緒被拉回到一年前——
*
嘉和二十年夏,朝顔重回自己及笄的前一年。
在溪邊被刺客所殺後,再睜眼朝顔便回到了她及笄的前一年,沒有和親,沒有流言蜚語,哥哥也在邊關也安然無恙,但她依舊不放心,總做一些衆人眼裡奇怪之事,說是以備不時之需。
前世一心全放在女工和吃食上,從未關注過國家政事和邊關戰事,總覺的有哥哥和父親在前庇佑,自己身為女子不便幹預前朝,應該待字閨中,等着日後嫁人相夫教子。
但如今她不想做待字閨中的棋子,也想為自己謀個不一樣的未來。
淺夏偷偷從民間帶回了許多典籍,回來便往朝顔的寝殿趕去。
一進裡間,便看到未穿鞋履的朝顔靠坐在雕花檀木床邊,她稱病多日不去請安,一直待在聞昭宮,便也不施粉黛,上半身隻一根紅絲帶系緊烏發披在後肩,鬓角處留着兩縷碎發,一襲淡青色直裾裙擺散在錦被上,盡顯慵懶姿态。
但她手中捧着卷竹簡,神色又極其認真。
一旁待看的竹書堆在彩漆方案上,足足三摞,槐夏放下書冊便退了出去。
自重生回來朝顔便不喜出宮,是因為懶得與那位繼後打交道。
前世父王因她害母難産後,自出生便一直對她心存偏見,聽哥哥說他悲痛兩年後,娶了普桑國一位前朝公主做繼後,十月懷胎又生下一個小公主,自此父王便一心撲在繼後所生的小女兒身上。
之前朝顔年幼不懂,大一點才知道自己不受父親待見。
她見到後來出世被衆人寵愛的小公主,才覺得着實不公。明明都是女兒身,待遇卻天差地别。她累了,決定此生不去幻想擁有那所謂父愛,隻把他當王上,做臣子。
看了這麼多本冊書,她也逐漸了解許多前人往事。
天下人口衆多,起初各路英雄打着造福百姓的旗号,在各個村落推舉首領,占領土地管轄衆人,後來不免出現人性.欲望驅使的私自占地等一系列行為。
那顆承載着野心的雪球越滾越大,逐漸地開啟強大吞并弱小的局面。不斷吞并聯合成為一國,後經過戰亂與掌權人錯誤的執政方式,各地領頭人紛紛發起戰争,經過殘忍厮殺和盟約簽訂,最終天下劃分為北部、中原地區以及沙漠海域。
這樣不斷厮殺的戰亂年代撐過了幾百年,中原終于得到了如今短暫的和平,龐大地域被一分為三。
一位是掌握經濟命脈的中原東部華紀國,一位是掌握糧食源地的中原西部普桑國,最弱小的便是位于兩國中間的燕國,國土面積最少。
而北部地區由生來野蠻又好武力的蠻夷占領,南部以及東西地盤被山河湖泊,沙漠高原隔開,相距甚遠,互不幹擾侵犯,便也無人在意。
華紀國前朝國君因被歹人刺殺,未留男嗣,兄終弟及所繼位,上位自封為賢齊王,也就是如今的國君,朝顔的父王。而普桑國在此期間亦是改朝換代了,前朝國君胸無大志,喜神鬼之說、荒淫無度,便直接被有一身抱負的堂弟取而代之,弑兄篡位。
回想前世,因哥哥在邊境被山匪所殺,國家便開始動蕩,内憂外患,那時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她沒辦法,便挺身而出去普桑和親,借他國兵力對抗賊人,暫時緩解了戰亂。
未料和親不過兩年,衡無倡便憑借自身本領篡位稱王。然而衡無倡野心很大,華紀國失去太子這位骁勇善戰的主力軍,日漸衰落,最後隻能落得被吞并的下場。
反觀北狄,在前世除了與普桑國之間有幾次掠奪資源的小戰役,在中原二國聯姻後便沒什麼大動作。亦或者,她全被蒙在鼓裡,畢竟國與國之間,風平浪靜隻是表面,内地暗流湧動才是正常。
若說起北狄,朝顔突然想到一件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