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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酸,好疼。
不知道睡了多久,燕枝掙紮着從夢裡醒來。
“唔……”
他不自覺低下頭,把臉埋進面前溫熱硬挺的布料裡,像小貓洗臉一樣,用力蹭了蹭。
身上到處都酸酸疼疼的,眼睛澀澀的,嗓子也幹幹的。
好難受。
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睡好。
燕枝蹭了一會兒,換了個姿勢,趴在床上,還想再睡一會兒。
反正陛下沒有派人來喊他。
要是陛下有事,會過來揪住他的衣領,直接把他提起來的。
就在這時,他的頭頂傳來熟悉的冰冷聲音——
“你把朕當成什麼了?擦臉巾?還是被子?”
“陛……陛下……”
燕枝瞬間清醒過來,倏地擡起頭來,眼睛也睜得圓圓的。
榻前帷帳垂落,帳中昏昏沉沉。
陛下就靠坐在榻上,架着腿,手裡拿着一封奏章。
而他扒在陛下身上,方才還把陛下當成被子,在陛下的胸膛上蹭來蹭去。
蕭篡垂眼,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傻了?”
“奴失禮了,陛下恕罪……”
燕枝連忙松開手,想從陛下身上下來。
蕭篡卻擡手按住他的腦袋,把他按了回去。
“别亂動,朕看看。”
“啊?”燕枝不解。
是他臉上頭上沾着什麼東西嗎?
陛下為什麼要……
正巧這時,殿門外傳來宮人通報的聲音。
“陛下,文武百官皆已入宮,就在太和殿外等候……”
話還沒完,蕭篡反手掀開榻前帷帳,揚手一擲。
手裡奏章砸在門上,“哐當”一聲巨響。
殿外宮人不敢再說話,默默退走。
蕭篡頭也不回,仍舊按着燕枝的腦袋,盯着他的臉看。
燕枝被他看得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麼,試着喚了一聲:“陛下……”
蕭篡語氣淡淡,打斷了他的話:“睡着的時候夢見朕了?”
燕枝一驚,眼睛睜得更圓了:“陛下怎麼知道?”
蕭篡并不回答,又問:“夢見朕對你做什麼了?”
“沒……沒做什麼,隻是夢見陛下而已。”
蕭篡倒不懷疑他撒謊,捧着他的臉,命令道:“說你喜歡朕。”
“啊?”燕枝更疑惑了。
蕭篡加重語氣:“說!”
“是……”燕枝抿了抿唇角,乖乖地重複一遍,“奴喜歡陛下。”
“還有。别偷懶。”蕭篡冷聲道,“你從前常說的那一長串,都要說。”
“是。”燕枝掰着手指頭,一句一句數過去,“陛下是大好人,奴喜歡陛下……非常喜歡,特别喜歡,天下第一喜歡。”
“乖。”
蕭篡這才滿意,勾起嘴角,最後揉了一把他的頭發,起身下榻。
“走了。睡着了肚子還叫,吵得要命,帶你去慶功宴上吃點好的。”
“是。”
方才聽見宮人通報,燕枝才想起來,晚上還有宮宴。
他忙不疊爬下床榻,隻是腳一沾地,腰上腿上就一陣酸軟,惹得他搖搖晃晃,站也站不穩。
蕭篡握住他的胳膊,把他提起來。
“站好。怎麼軟得跟面條似的?”
“奴身上酸……”
“朕怎麼不酸?”蕭篡反問,“就你嬌氣。”
燕枝抿了抿唇角,也沒反駁,挪到衣桁邊,踮起腳,取下搭在上面的幹淨衣裳,又走回陛下面前,為他更衣。
蕭篡張開雙臂,任由燕枝給他披上外裳,系好衣帶。
他垂下眼,看看燕枝圓溜溜的腦袋,再看看燕枝乖巧認真的動作和表情,擡起頭,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好感檢測報錯。”
“啊?”燕枝擡起頭,表情懵懂,“陛下說什麼?”
“朕說什麼了?”蕭篡故意問。
“奴聽見陛下說什麼爆竹……”
“你耳朵壞了。”蕭篡揉了一把他的耳朵。
“是嗎?”燕枝從不懷疑陛下的話。
他歪了歪腦袋,認真拍拍自己的耳朵:“奴最近是感覺耳朵癢癢的。陛下真是神機妙算,這都知道。”
蕭篡沒忍住笑出聲來:“傻蛋。”
又乖順又聽話,又愚蠢又可憐的小狗。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就算被欺負得狠了,睡一覺起來,還是會搖着尾巴、黏黏糊糊地湊上來。
燕枝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他?
一定是檢測錯了。
*
大梁上下一心,奮戰多年,天下終于一統。
今日大喜,宮中燈火通明,宮人喜氣洋洋。
文武百官攜家眷,依照品級次序,恭候于太和殿外。
衣着華貴的年輕公子,跟在父親身後,轉了轉腳踝,小聲嘀咕道:“爹,天都黑了,陛下怎麼還……”
父親低聲喝止:“宮廷重地,不得妄言!”
“是。”年輕公子隻安靜了一瞬,馬上又開了口,“爹,你說,你二十三的時候,我都三歲了。陛下都二十三了,這才頭一次選秀,他是不是有什麼……”
“明玉!”
“爹你不是總說我文不成武不就的,隻會給你添堵嘛。這次選秀,我就證明給你看,我也是能光耀門楣的……”
“卞、明、玉!”
眼見着父親要被氣暈了,卞明玉忙不疊閉上嘴,低眉垂首,安分站好。
“爹,我錯了,你别生氣……”
正當此時,遠處傳來通報——
“陛下駕到!陛下駕到!”
聲聲通報,由遠及近。
戰鼓擂動,地動山搖。
卞明玉猛地被父親拽到地上,父子二人與文武百官一同,下跪行禮,齊聲山呼——
“拜見陛下!陛下萬年!”
卞明玉跟在父親身後,俯身叩首,什麼也看不見。
他壯起膽子,悄悄擡起頭,朝前面看去。
宮燈搖晃,人影重疊。
跪着的、站着的、走着的,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人影,在他面前如同走馬燈一般,轉來轉去。
轉得他眼睛都花了。
下一瞬,長靴踏過,塵埃落定。
玄色暗紋的衣角從他眼前劃過,轉眼就消失不見。
又下一瞬,靛藍粗布的衣擺,如同春日裡的澄澈湖水一般,一圈圈漾開,闖進他眼裡。
卞明玉不自覺擡起頭,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衣擺主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有意放慢腳步。
可還沒等他看清什麼,父親就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緊跟着,那個玄色的衣角也退了回來,抓住靛藍衣擺的主人,直接把他拽走。
“陛下……”
燕枝忽然被蕭篡握住手腕,拽着往前走,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摔個跟頭。
蕭篡頭也不回,隻是拽着他大步往前。
燕枝被折騰了一天,身上沒力氣,腿還軟着,勉強跟上,倒像是被拖着走。
礙于文武百官在場,燕枝隻敢小小地喚了一聲:“陛下……”
蕭篡不予理會,隻是繼續往前。
直到登上石階,跨過門檻。
蕭篡拽着燕枝,登上高台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