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保持農人帶月荷鋤歸的耕作模式,近日妖物作祟的傳言鬧得人心惶惶,村長上報縣令,縣令一錘定音,設下酉時閉戶的宵禁。
安置過徐晏徐渺渺二人下榻處,姜岱玥徑直折回西側偏房。
東庭從未有一個桃源村,遷入鎮上東南角折桂巷前,她與養父嚴叔偶回祖母深居的村闾小住。
此處分明是平陽鎮桑谷村。
卧房榻邊幾案堆疊幾冊雜書,妝台的寬尺梳蓖後擺一面青銅鏡。
銅鏡工藝精良紋飾特殊,是她習字時先生所贈,先生親手打磨的代表正衣冠、知興替、明得失的三鑒境。
鏡中面頰光潔完好,相較現世圓潤豐盈些許,姜岱玥若有所悟,摘下耳邊簪花凝神細看,翠莖染粉霜,黃花如散金,原來這第三重三十六苦雨陣約莫發生在三四年前,且正是村長的小女兒葉二丫拿芸苔易金鯉那日。
當日難得閑暇的嚴叔溪澗垂釣一無所獲,她坐在岸邊折蘆葦編魚簍,臨了涮洗時竟撞來一尾豐腴金鯉。
金鯉腥厚肥膩,通用做魚池景觀,葉二丫卻當他們要吃,哭個嚎天喊地,看得嚴叔樂不可支。
姜岱玥當即要将金鯉送她,卻遭抽噎未停的女童嚴辭拒絕,“不行!哥哥說了,飲馬投錢,不可損公肥私!我身為桑谷村正子嗣,更要恪守不渝!”
葉家大郎虛長葉二丫幾載,不善咬文嚼字施行教令,此等教誨必然出自她鄰家友人裴珺的口中。
從前有村民求村長徇私不成,轉頭先來行賄葉家二位孩童,被她與裴珺撞個正着,她去鎮中買藥先行離去,後續也并未多問。
望着磷光閃閃的金鯉,葉二丫淚眼汪汪央求她與嚴叔原地稍候,不多時抱來捆葉家田埂現割的芸苔以物易物。
她躬身下蹲将金鯉塞入女童臂彎,葉二丫乘機掏出一株芸苔花别上她耳畔,“這可是我精心挑選過的花!花謝之前不許丢掉它!我先走啦!”
熱鬧告罄,散漫拾起芸苔的嚴叔擠眉弄眼,“哎呀呀,我們武藝高超的小月牙,竟然沒躲過小丫頭的一記偷襲!”
姜岱玥坦然拱手道,“慚愧,我武藝稀松,不敢自诩高超。”
“你就不能給我點正常孩子該有的反應?隔壁老學究教的古闆小學究,十三歲時尚且還會偷偷躲起來哭呢!”
單臂卷過滿懷青綠,嚴叔扛回那具粗重竹制釣竿,為方便當面指指戳戳,他歪頭憑脖頸卡住釣竿,以一種十分滑稽的姿态繼續問責。
“你呀你呀,萬年石頭想不開來當人,不驚不乍的堪稱發邪!往後是想絞了頭去廟裡當秃驢?”
姜岱玥甩了甩空落落的魚簍,“嚴叔,出家人剃度染衣、坐禅授戒皆為修行,不可妄議。”
“小師父别念了我錯了我錯了!”分不出另一隻手掩耳,嚴叔本已面露痛苦之色,突然中氣十足地喝道:“住手!”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得鳥雀驚飛,她手中整理花枝的動作稍頓,聽對方在耳畔懸河,“葉二丫特意給你的,好歹戴個兩三日!
“這就對了!這樣多好看!”不想嚴叔說着說着,開始唉聲控訴,“給你買發簪首飾也不見戴,人披麻戴孝比上你都能算是穿戴花哨!”
姜岱玥但笑不語,身長九尺的麻衣虬髯大漢更是話密。
“還有你這個笑,旁人唱戲濃墨重彩唱念做打,你倒好,彬彬有禮兩眼一彎,心裡想什麼誰也看不穿,好好的孩子成日帶個傩戲假面!怎麼,當你嚴叔是外人?你說你……”
姜岱玥插不上話,但覺得真正該說别念了的另有其人。
先不說習武不适宜環佩瑤琚,也不說她發間分明常纏各色緞帶,單論嚴叔對首飾的另類審美……
總之頂着一排大小與桃核無異的赤眼碧蟾钗招搖過市的經曆,她是不願再回想的。
……
忽地一陣邪風吹來,好幾盞燭火應聲而滅,靈堂倒挂的白幡猛烈搖曳間,似是有東西不斷用利爪摳撓木闆。
漆黑棺木裡刺啦作響。
突然!從中伸出隻蒼白帶血的手來!
棺蓋轟然倒地,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手腳并用快速爬出棺木!
她沒有瞳仁,喉嚨發出可怖的嗬嗬聲,周身扭轉成不可思議的怪異弧度!凄厲恐怖非常!
說時遲那時快,徐渺渺一個箭步抽刀而出,一刀斷首如落花辭樹,兩刀斬殺似流水入池,女鬼霎時魂飛魄散。
“千年鬼煞,不過爾爾!”
她一腳蹬上棺椁,卻見足下黑木完好無缺,不知何時竟連棺蓋都封死了!
重物敲擊鈍肉的沉悶聲響回蕩個沒完,徐渺渺猛地從床榻坐起,反應了一會,在鼻尖隐約嗅到縷血腥氣息時陡然清醒。
壞了!回籠覺睡到天光大亮!差點忘了師兄布下的任務!
接連數日輪軸轉,終于歇上一回,卻在破曉時分被敲門聲吵醒,她睡眼惺忪翻了個身。
隻聽是徐晏要出門,具體去探查什麼她也沒聽清,混沌間依稀記得師兄再三強調盯好那名獵戶女行蹤。
血腥味這麼重,可别出了什麼事!
院落内空無一人,連先前的鈍響都匿了聲息,用神識探查未果,徐渺渺先敲了敲西側偏房房門,又到主屋搜尋一圈,最後視線在不經意瞥過井邊時一頓。
——不甚明顯的抓痕混雜着幾點血斑,一直延伸到後院去!
幾個時辰前——
推開門看到一隻滿院撒歡的不速之客,姜岱玥是有點懵的,竟還是隻被捆了喙綁緊雙翅的大公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