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嚴叔與祖母都喜食雞肉,家裡除去能産蛋的母雞,是絕計不會容忍正值壯年的公雞如此活蹦亂跳的。
但若說眼前全是虛妄也不盡然,此地未有嚴叔與祖母身影,可這兩日簪花的衣着又與從前一緻。
第三重三十六苦雨陣的主人公應該是四年前死于山匪刀下的裴珺,這場幻境中她不再是看客劍靈,必然擔任着什麼角色。
大昭德宏三十一年三月初九那日是休沐,似乎是裴珺考完院試,在鎮上教書的先生有幾冊前人孤本落在老宅,攜他一同返鄉來取。
她在村口遇到幾年未見的師徒二人,便做了先生青睐的桂花藕血羹與幾樣小食送去。
要做桂花藕血羹,鮮雞血是必不可少的原料,當日她炙了叫花雞送别嚴叔,恰好接有一盆。
說做就做,姜岱玥坐在井邊倒拎着雞就要放血,突然注意到身下不知何時成為了一口枯井,而她探察一番,發現後院原本幹涸的井水竟然突兀地重新蓄了滿池。
割喉放血拔毛剁骨一套流程下來,她端着一盆血,差點與徐渺渺撞個滿懷,好在二人身手都算利落,避免了一場雞血淋頭的慘案。
徐渺渺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你還在啊!吓死我了!不是說有危險的事物不肯靠近嗎,怎麼來後院了?你們東庭民間盛傳黑狗血辟邪,你端盆雞血幹什麼?”
“徐姑娘方才定未注意到前院水井已然幹涸,富貴險中求,總不能幹脆不用水。”
針對刀修少女的問題,姜岱玥一一耐心解答過,“是有黑狗血辟邪的說法,不過這盆不作它用,隻是今日的食材而已。”
一夜之間北水南凋,徐渺渺看不穿井中端倪,隻好先記下異狀,“這也能吃?會不會很腥啊?”
姜岱玥賣了個關子,“那就請姑娘拭目以待了。”
……
藕血羹色澤金黃氣味香甜,徐渺渺被勾得饞蟲大動,大刀闊斧落座後,接過姜岱玥遞來的調羹。
入口不見絲毫血氣,咬下時外脆裡嫩,她頓時沉浸其中,恰逢此刻窗外傳來一陣破風聲。
徐渺渺擡頭看去,見徐晏風風火火禦劍複返,熱切招手道,“哥,快來吃藕血羹,阿玥做了好幾碗呢!”
“徐小五,你餓鬼投胎麼?不明來曆的物什驗都不驗,怕我趕不上你頭七?”
徐渺渺安然無恙,徐晏臉色稍緩,卻仍舊冷得像是要殺人。
他從半空一躍而下,一手收劍,一手将手中書冊朝姜岱玥面前一摔,幅度之大,帶動一衆碗碟叮當亂響。
“桃源村二十三戶八十七口,從未有一位名叫阿玥的獵戶女,解釋一下?”
原來徐晏取來了“桃源村”的村志。
編纂地方村志囊括輿圖、職官、賦稅、戶口、産物等内容于一體,戶籍通常記錄在末,姜岱玥閱覽過一遍,不僅沒有阿玥二字,也并未找到嚴叔與祖母,甚至連先生的名字也沒有。
這本村志連三年前死于舉人宴的林荀都記錄在冊,且并未被朱筆特意圈出,難道村中尋回的兩人一狗一紙鸢,都是現世中早已消逝的事物?
折回磨豆花的惠姑那頁,果然看到她相公劉正也未被圈出,可劉正分明在七八年前上山砍谯時就已失足罹難。
這麼說來,徐晏和徐渺渺昨日沒有替她尋回身邊缺失的人或物,村志中自然不會出現嚴叔與祖母的名字。
姜岱玥翻到尾頁,指着上書的編纂日期,将實際遷來的時間向後推延一年,“錯了,我于德宏二十六年,也就是五年前才遷來此地,這是六年前的舊本,除我之外,應當還有一人也未錄入。”
祖母與嚴叔從前住在東庭靠南一個叫做清潭邬的小鎮中,隻是那年山洪頻發,連淹了清潭邬三座村落。
嚴叔與祖母一衡量,将新址選在平陽桑谷。
同年遷來的,還有修為幾近全失、隐姓埋名的橫刀大師李縱,以及與容璟融為一體、轉世十三載之久的裴珺二人。
姜岱玥與裴珺都隸屬被收養的棄兒一欄,手續比旁人多出幾道,待隔年落下戶籍,桑谷新編的村志才将他們收錄在冊。
未曾想年份出了差錯,幻境竟與現世隻差短短四年,徐晏問道,“那人住在何處?”
姜岱玥如實相告,“隔壁。”
昨日前前後後探過這間院落幾回,今早又耗費識海中的部分靈力徹查過整個村莊,徐晏目露不耐,“隔壁并未住人。”
本要直言先生名諱,姜岱玥又想起村志中缺失的部分,改口道,“他在鎮中教書,今明兩日休沐,看天色約莫辰時回來,徐公子若除妖心切,不如與我同去村口?”
或許她未必能等來先生,但破開三十六苦雨陣第三重的關鍵,必然在于裴珺本身。
而且姜岱玥也很想知道,幻境認定桃源村村民身邊有缺的評判标準究竟是什麼?
沿河漫走一陣,三人被驟然湧現的霧氣攔停腳步,不多時濃白漸漸散開,徐渺渺詫異地指向前方一塊刻着朱紅大字的殘破界碑。
“阿玥,昨日我和我哥足走了兩個時辰,村口離你家一直都這麼近嗎?”
現世中桑谷村村口模仿平陽鎮而建,就算沒有三間四柱的規模,也該是一間二柱的石碑樓,何時成了這種上刻桃源村的界碑?
姜岱玥心中正疑惑重重,未散盡的薄霧中忽然走出一名年紀稍輕的青年儒生,端方目光落到她身上,帶八分持重與兩分驚喜,“阿玥?好久不見。”
此人鶴骨松姿,着一襲缥碧色儒巾長衫,未及弱冠,墨發半束,餘下一半規整地披在腦後,直鼻杏目,眼下兩點淺痣,唇梢上揚,略有苦相。
正是“第三場賭局”的當事人之一,極北魔域三皇子容璟神魂所附那具凡屍的最後一世——平陽鎮桑谷村秀才裴珺。
兩日前還收到過容璟為‘孤月劍靈’備下的薄禮,姜岱玥微笑點頭,“裴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