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鳥鳴啾啾,山澗潛流漾過青草地。
晌午時分的春晖過分慷慨,将和煦惠及衆生,譜寫出一篇靜谧帙卷。
琥珀色光影灑落,一隻蜻蜓繞着樹蔭起舞盤旋,兩雙碧翠雲母薄翅熠熠生輝。
若有弄月吟風的過客見了,定俯掌稱頌,“好個天然去雕飾的青琅孔雀石!”
四肢舒展橫卧花陰的花白狸奴打了個哈欠,前身隆起,腹尾下貼,後腳用力一蹬,快如霹靂撲向不速之客。
像是背後長了眼,那蜻蜓翅翼振動幾下,似離弦之箭掠出數丈,嗡嗡沿河岸飛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蜻蜓姿态蹁跹,選中一株鵝黃芸苔花悄然停駐,被一隻纖長素手輕柔拂開。
她是誰?
對襟短褐、素淨裙裝的明豔少女眨眨眼,河面垂鬟分肖、堇布包髻的少女也眨眨眼。
對上澄澈水境中倒映的褐紫色雙眸,少女恍然大悟,對,她是阿玥,是桃源村的獵戶女。
近日村中來了二位仙長,正挨家挨戶盤問有無異事,她守在自家田埂,尊候貴客大駕。
從日出到晌午粒米未進,她等得饑火燒腸,見河邊水草豐茂,索性設下套索碰碰運氣。
近處窸窸窣窣的草叢突然傳來陣陣凄烈慘叫,阿玥走上前。
毛色印墨的白兔前爪被鉗個正着,後腿撲朔試圖突破重圍,她三兩下拆解開繩索,将其抱入懷中。
白兔前肢滲血,泛粉的雙耳微微抖動兩下,三瓣嘴叫得更是可憐,單手安撫似的卡入後頸,她歎了一口氣。
可親可愛,約莫十分可口,長痛不如短痛,她這就盡快送它去往極樂淨土。
“手下留兔!”
正當時,側空劈來一隻手,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黃衣少女着急忙慌奪過野味,拍着胸脯道,“我來!我來!”
她拿着匕首對白兔比劃一陣,轉頭塞到身後之人懷中,“哥你來!”
她身後站着位深青勁裝的異瞳青年,此人單氣質散發的邪肆狂狷就可見一斑,更遑論斜飛入鬓的濃眉與耳廓的赤玉蛇飾。
好在黃衣少女眼眸幹淨靈動,頸間玉如意通體潤澤,肩背的剛勁長刀在飛塵中閃着金光,抵消了阿玥對二人是邪魔歪道的揣摩。
勁裝青年割喉放血的動作雖利落,但血漬呼啦一片,屬實不大雅觀。
輪到開膛剝皮,看着匕首對準的位置,阿玥不動聲色後退半步,黃衣少女忙挽住她手臂,“不用怕,我哥他不是壞人——”
好似一陣朦胧細雨,鮮紅血霧同時劈頭蓋臉濺上三人。
“……啊啊啊抱歉!”
黃衣少女的話頭戛然而止,與她面面相觑片刻,發出一聲清亮哀嚎,揮袖用術法除去她身上血漬。
掏去肝髒用流水裡裡外外沖洗幾遍,再劈幾節竹竿制成竹條釘入其中,青年又搭好炭火并指點燃。
頂着一張浴血臉孔,風輕雲淡把野味遞回她手中,“好了,烤吧。”
這二人奪走獵物,是為拆剝洗淨還給她?
阿玥不明所以,還是依言照做了,姿态娴熟的在兔身劃開幾道,将其架上明火。
炭火哔哔作響,黃衣少女吞了口口水,終于提及來意。
“差點忘了,我叫徐渺渺,他叫徐晏,我們是來給桃源村除妖的修士,方才幫繡兒娘找旺福耽擱了時辰,讓你久等了。”
語罷又快速補充,“哦,旺福就是繡兒娘養的那條大黑狗。”
繡兒娘是村中最善紡的織婦,孀居在南村的榕樹旁,原來還養了狗麼?
阿玥神志迷茫一瞬複又清晰。
沒錯,繡兒娘是養過一條黑犬,見生人就狂吠,前些年她偶爾回村中小住,還被攆過幾條街。
後來繡兒娘守了寡,那狗上了年紀也不再叫,旺福丢了小半年,找到就好,繡兒娘也不必終日以淚洗面了。
隻是再多的怪異之處,渾渾噩噩的阿玥也無法細究。
比如丢了狗,為何繡兒娘不再提,反而逢人便哭訴她孤苦無依?
比如前些年,為何她隻是偶回桃源小住,桃源村内外有誰在等着她麼?
……
阿玥肅然起敬,“原來是徐仙長。”
“别别别,我肉體凡胎的,哪敢以仙長自居,而且我哥也姓徐……”
徐渺渺眉毛一抖,手忙腳亂阻止她行禮,并眼含期許地看向她,“不然你喊我徐姐姐?”
得來短暫沉默,徐渺渺摸着鼻子欲蓋彌彰,“我十七了,真不是想占你便宜啊!”
太荒島排名老小,與逍遙宗同門師弟妹曆練被認做最小,連幻境中十三四的小姑娘也不喚她姐姐。
甚至人家還高她一頭……
可惡!豈有此理!
的确還未及笄,不過對上那張比自己還小的少女面龐,阿玥着實叫不出口,折中道,“徐姑娘。”
徐渺渺啧了一聲,雖然在意,但并未過分糾結,“阿玥,近日你家中可有發生奇怪的事?”
對自己名字被喚出一事,阿玥毫不覺意外,即使是山野村夫,也早有所聞仙長們未蔔先知的本領。
但她不知這樣的認知于她而言,實際是極端荒謬的。
她想了想,從腰間掏出一小袋佐料,邊灑邊翻轉竹條,“總覺得家中有缺,可能是丢了什麼東西,也可能是少了什麼人。”
徐渺渺一拍掌,“果然有妖物作祟!”
據徐渺渺說,桃源村中,她是第五位受此困擾的村民。
在這之前,村長的小女兒葉二丫、豆花娘惠姑、冰人林婆、織婦繡兒娘都已尋回身邊的缺失之物。
分别是女童的紙鸢、上山的樵夫、遊學的書生和織婦的黑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