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輕易就能破除,而執念深重之人等來的,很可能就是一場難以突破的心魔劫。
一念善緣渡凡塵,一念業障堕邪魔。
他不以為意輕嗤一聲,眉宇間郁氣瞬間被戾氣覆蓋,“既已看出我有心魔,為何還不離開客舍?”
波瀾翻湧,霖花順着千巒萬壑素傘褶印,戛玉鳴金地激起圈圈漣漪。
“道長不覺得此雨古怪麼?或許這樣才有活路呢?”
姜岱玥偏了偏手中傘 。
“聽聞雨中有種邪靈,專挑面善的過路人跟着,在它所轄的雨區中退縮逃避,頃刻間便會被稠密的長發絞殺。”
“前兩日追憶往昔,發現無論飛禽走獸還是落難姑娘,我統統都曾撿過,面善心也善,簡直是邪靈的不二人選。”
“所以,為了防止一些突如其來的暴斃,我可不敢貿然離開。”
春風化雨,話中有話,張芥不接茬,她眨眨眼,又道,“……哈,玩笑話,道長别當真。”
“沒辦法,我交了一旬的租金,自然是到期再走。”她稍顯苦澀地補充,“否則錢賺不夠,就該露宿街頭了。”
唧唧咕咕一席話真假參半,張芥聽得不耐,“沒心情與你打機鋒,此雨與我無關,我為天命而來,至于其他,恕小道無可奉告。”
語罷,一揮袖将她送入院中,又一氣呵成施術閉門自内落鎖,徒留剛趕來的夏蠻想拍門又怕驚擾鄰裡。
“沒到亥時落什麼鎖啊!好歹也付了錢,分我些紙燭回家交差啊!”
何季青此時不便打擾,二老也早已歇息,姜岱玥冒雨攀上牆頭,将廳堂取來的獸革褡裢遞向下,“給。”
夏蠻也不嫌褡裢上染的泥漬,捧手接到懷裡,“好身手啊!明日我能學麼?”
姜岱玥報之一笑,“當然可以。”
……
這次的桃林盡頭通向一處清幽洞天,隔着多扇豔麗金漆繪制的松木圍屏,依稀有兩人圍爐對弈。
不曾想平地風起,姜岱玥隻覺俯仰之間禦行八百裡,再次睜眼,方才的奇景已如昙花一現,轉瞬凋零。
眼前,蘆葦鋪滿江岸,白色蘋花自在浮沉,鮮有人迹的老渡口煙雨朦胧。
還是夢中劍,還是舊相識。
徐晏對她的突然現身見怪不怪,從看似靠岸停泊的烏篷船移開視線,“醒了?”
船身布滿裂紋與腐痕,顯然報廢已久,姜岱玥點點頭,“劍主。”
倒是徐渺渺湊過來,新奇地朝她上下打量,“不愧是亘古傳說中的劍靈,上回還隻聞其聲,這次我都能看到她的虛影了!凝出實體指日可待啊!”
對于徐渺渺也能看見劍靈虛影,徐晏頗覺意外,但比起此事,徐小五清奇的腦回路更讓他摸不透。
“蒼玄化人的草木飛禽比比皆是,你見過的妖修靈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蠻牛腦袋居士哪兒得來的不愧?”
蠻牛腦袋居士?誰啊?
徐渺渺一愣,猛地反應過來是說自己,不由翻了個白眼,“龍門筆法!這是龍門筆法好嗎?哥,不是我說,心重十二兩,嘴貧占半斤,難怪山頭老黃狗都對你敬而遠之。”
“當初逍遙宗最具魅力男修排行榜内外門共選入十人,你以一票的成績墊底,就一票還是我投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提起這個她就忍不住為當時沖動投票的行為感到痛心疾首,還一度因此兩個通宵徹夜難眠!
“大師兄在這個榜位列第一,你知道押中魁首利息多少麼?十倍返還投入靈石!按排名高低依次降成,我投了三百上品靈石,聽個響就沒了!”
聽到名次墊底,徐晏神色未變,“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你扣在東庭監察司那幾日,我回逍遙宗找師父求助,順手投了一票,後續都是二師姐在跟進。”
“聚衆博戲,誰發起的?”
“還能是誰?翠微島二弟子謝靈澤呗,聽說他答應給掌門讓利三成,掌門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能讓吊死鬼搽粉、最重門派清譽的掌門師叔放水,姓謝的二道販子難得下回血本,他似笑非笑抱臂虛虛靠上身側枯了大半的垂柳。
“不投大師兄反投我,你怎麼想的?樂善好施誠心募捐?”
徐渺渺表情一言難盡。
“小師兄非說自己絕代風華沒可能墊底,我那一票本來要給大師兄,結果他一激,我怕沒人投你,就稀裡糊塗把靈石全押給你了。”
“四師弟也入選了?”
“嗯,還是榜眼呢,倒數的。”
徐晏眉頭一挑,對排名表示質疑,“為什麼流氓也排在我前頭?”
“因為雖然他鬥雞走狗朝三暮四,但追女修被騙八十萬,手裡有靈石是真給。”
“靈石,我掙的。”
“我也是這麼反駁的,然後二師姐就把評審原話傳給我聽了——”
徐渺渺攤攤手,惟妙惟肖模仿起來,“——所以封常遇倒數第二啊,要不是你們太荒一人賺錢不夠六人花,說不定他排名還能往前稍稍。”
徐晏:“……”
别告訴他評審是極其護短的雲師叔,不過順嘴說了一句姓謝的二道販子,記仇到如今,就差在翠微島立塊‘徐晏與狗不得入内’的石碑了。
姜岱玥起誓,她背過身絕不是想笑,而是因為一道濃墨潤濕筆尖、劃過宣紙的滋滋聲響。
可是誰能告訴她遠處高大城池上空遊走的青光是什麼?
揮翰成風唾玉鈎銀地寫成兩個大字——陣、眼,末了飛入城中,漂浮在東南方上空。
懸空的二字讓姜岱玥難得抽了抽嘴角,誰家陣眼這樣直白,生怕人破不開陣法似的。
這手筆,之前那位發動可怖寒潮威壓的幕後操手不像什麼好心人,莫非出自另一位?
特别注意到徐渺渺未察覺上空異狀,視若無睹地瞥過大開的城門,又眨巴着眼看回來,目光清澈且不解。
她想了想,對二人道,“劍主,三十六苦雨陣第二重陣眼,位于此城東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