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沙燕顔色陳舊,看起來過了好些年生了,舜華微微有些失神。
傅舟桓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這紙鸢怎麼了?”
舜華道:“上面的字是我寫的。”
沙燕上的字,筆法雖稚嫩卻有一股狠勁,正是舜華十歲的字迹。
突如其來的頭痛讓她微微蹙起了眉,記憶如潮水般從腦海的最深處湧出。
“他是我的竹馬呢,等我及笄了,我就嫁他!”
“那先祝你們百年好合了。”
“這都還沒成親呢!祝福的話要到了良辰吉日那天才算數呢!小大人到時候來白雲寨參加我們的喜宴,再祝賀我們,可好?”
“如若你的喜事在傳燈大會前兩個月我就來。”
腦海中浮現出嬌俏的少女,她笑得天真爛漫,将嫁人說地爽朗大聲,沒有一絲羞澀,惹得站在草垛子上眼角帶痣的少年滿面绯紅。
青梅竹馬的感情是有過确切回應,才會這般坦蕩。
每年蠱司舉行傳燈大會的前兩月中,有兩天舜華可以自己安排,她想着自己若是到時候還活着,便可不動聲色地尋個機會來賀玉霜。
原來,她真的承諾過玉霜會來參加她的喜宴,但她在這麼多年的修煉與厮殺中忘得一幹二淨。
傅舟桓念起來:“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紅葉從樹上脫落,自由自在人世間漂泊,這是你寫的願望?”
舜華沒有接話,而是眼神複雜的看着台上的一鬼一偶,喃喃自言:“想起了。”
傅舟桓問:“想起什麼了?”
舜華低聲道:“想起了我認識她的這件事。”
拜完天地後,台上的新娘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朝她的方向微微颔首。
見玉霜如此,傅舟桓又問:“既然你們認識的話她會不會放過我們?”
将他們引到此處,怎麼可能放過他們?
舜華搖頭:“不會,因為我是蠱司的人。”
在過去的記憶裡,玉霜是一熱情明媚的苗家姑娘,本不該成了這副模樣。
那個少女皮膚白皙,長眉入鬓,有着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小巧而精緻的鼻子下是唇似桃花,烏發上戴着一頂玉蘭花樣式的銀帽,脖子上帶着流蘇銀環,穿着粉紫相間的苗服,活潑而靈動。
她和玉霜的确有段緣分,但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當初的白雲寨和現在這兒看起來一樣春和景明,寨裡有人煉的一條巨蛇失控了,蛇将主人吞入腹中後襲擊了寨子。
那蛇身長大約了五丈,寬約二尺,潛伏在山中,行無聲,趁人不備便食人于腹,寨裡的修士都對這隻巨蛇束手無策,便差人來蠱司報了信,司中就馬上派舜華去,而那次司主沉伽正好也要來此處傳教,他們便一起來了。
那是夜裡舜華在屋裡點了燈在床頭,百無聊賴的看一本自己帶的書,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見她在接風宴上沒吃上幾口,偷偷跑到她住處的窗沿下給她送了一包桃花酥。
少女将桃花酥遞于她時,臉頰暈染了一層淡粉,不好意思地捏着衣角,說自己叫玉霜,是白雲寨的寨民,自己的桃花酥不是很好,小大人别嫌棄。
可那桃花酥包的極為規整,所用的油紙上還畫了個笑臉,舜華能看得出她的用心。
在玉霜走後,舜華把門帶上後将那油紙打開就着一旁早已涼透的茶水小口吃着。
那包桃花酥不僅做小巧精緻,吃起來酸甜可口,她很是喜歡。
她們的初識便是因這桃花酥。
而白雲寨蛇蠱一事在第二天就解決了,接下來舜華他們白雲寨停留了近半月,舜華也難得閑了半月。
直至一天白日裡,她正在寫字時光線被黑影遮住,放下筆擡頭一看,隻見是玉霜帶着一個少年來到了她的住處,那個少年看起來溫文爾雅,穿着黑色的苗服,用銀簪高梳着一個發髻,右臉眼角一顆淚痣,手裡拿着三張紙鸢。
玉霜從少年手中拿過一張沙燕的紙鸢放在她的桌前,那個沙燕是紅色的,上面畫上了金邊和花紋,比另外兩張金魚和蜻蛉的紙鸢更精緻,邀她同遊放風。
“不了,你們去吧。”那時舜華不過堪堪看了兩眼,便将視線重新放回宣紙上,執起筆再次寫起字來。
她沒放過紙鸢,若讓人瞧見會損了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的祭司形象。
玉霜知道她心中所想,湊到她身邊道:“我和何遇是偷偷溜過來找你的,在寨子的背後有一塊空地被山遮住了,寨裡是看不見紙鸢的,對山神起誓我們會守口如瓶的,誰也不會知道是小大人放的。”
“紙鸢上面可以寫下自己的願望!誰放的最高,誰的願望就能實現。”
就算比同齡人再老成,舜華當年也隻是個孩子,一個孩子哪有不想玩的,但她依舊沒吭聲。
玉霜輕輕擰了一下何遇的胳膊,給他使了個眼色。
何遇抓了抓後腦勺:“後山那個地方确實沒人知道,現在是正值春日,開了不少野花,漂亮着哩。”
“瞧,我們都寫了自己的願望,小大人也寫一個,然後我們一起去吧!”玉霜把另外兩個紙鸢晃了晃,金魚上面是平安喜樂,而蜻蛉是得償所願。
舜華自兒時起便不信老天會保佑世人,覺得願望這種東西虛妄又可笑,可那天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執起筆,在沙燕上寫下了‘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那日他們去後山一起拿着紙鸢的線辘瘋跑,玉霜手中放飛的是蜻蛉,何遇手中則是金魚。
地上躺着的這張沙燕便是在那時玉霜與她的竹馬何遇一同做的,玉霜偷偷帶着舜華去後山放了紙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