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一個坐落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和北歐神話有着千絲萬縷聯系的國家。
2月,斯德哥爾摩街道上,上一個雪天還剩些薄雪沒融化完,下一個雪天又來了。
鵝毛一樣的雪落下,在長椅上、報刊亭上、車頂上,凝出厚厚的雪層,路面上留下車輪的軌迹。
街燈染黃雪團,像是天使振翅灑落的輝光,櫥窗裡放着精美的陶瓷茶杯,咖啡店門上随着開關響起的銅鈴聲,營造出一種在家蓋着毯子,看國外聖誕電影的溫暖假象。
和多彩的建築相比,城市裡的行人就少了些活力。
能看出來,穿着繭型黑白灰羽絨服,戴上帽子和圍巾,隻露出一雙雙藍色或棕綠色、瞧什麼都慢悠悠、毫無波動的眼珠子這樣的,幾乎都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獨在異鄉,還是因為沒幾天就到春節,但她卻不能回家過年,李蘊總覺得斯德哥爾摩的寒風,好像比京市更刺骨。
想起出租車司機下車幫她拿行李,迫不及待跳回車裡的樣子,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李蘊收回目光,看向酒店大堂牆上的世界時鐘。
現在是京市時間,21點34分。
前台的姑娘穿着淡藍色職業套裝,低頭核對登記她的證件信息,她腦袋正中有條清晰的發縫,金色的頭發梳得服帖,像是剛被收割、倒在田野裡的麥穗。
身旁站着一個穿棕色西裝,胡子花白的男人。
他不時從手機裡擡頭,急迫地四處看,好像趕時間,又好像不放心周圍環境,神态讓李蘊想起了她爸,那個嘴硬心軟的小老頭,昨天送她去機場時,也是這個模樣。
罕見的,在得知她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是真的,她真的沒有抄襲而去瑞典求證時,李國軍哽咽了。
他說:“你又沒抄襲,網上那些人信不信又能怎麼樣,大不了,咱們不幹這行還不行嗎!朵朵,這些年家裡條件還行,我和你媽又拿着退休工資,你就回家來,找自己喜歡的事做,我們家養得起你。”
李蘊愣了下,露出個笑來。
“朵朵”這個名字很久沒聽見過了,這是她小名,從初中後,除了外公外婆,她爸媽幾乎沒怎麼叫過。
“爸,”她放下手裡的東西,拉起李國軍的手,“不用把我當小孩保護,我現在已經有能力保護你和我媽了。你說讓我找喜歡的事做,寫劇本就是我喜歡的事,我不想放棄,所以我要證明我沒抄襲,要告訴網上所有人,是因為我很優秀,才能寫出這麼好的作品,是先有雞才能有蛋。”
李蘊轉身,看着她媽一臉擔心,手動擡起她的嘴角,“媽,你也别繃着臉,沒你們想得那麼嚴重。”
李母拍開她的手,黯然歎出口氣。
抄襲的事在熱搜上挂了兩天,熱度一點點掉下來,第三天熱搜榜上已經看不見相關的話題,除了部分關注後續的網友,也沒什麼人在讨論。
她和丈夫看着事情發展的方向,也慢慢放下心來,直到李蘊今晚回家找東西,冷不丁說出要去瑞典,他們的心又跟着提起來了。
“還說不嚴重,我女兒都被逼得遠走他鄉、去國外了,他們還要怎麼才能滿意?”
“不是這樣的,”李蘊哭笑不得,“沒人逼我去國外,是我自己的主意,我隻是去找證據,又不是不回來了!”
房間裡陷入死寂,李蘊觑着爸媽的臉色,不敢作聲,生怕他們不同意。
她也知道太突然,碰上不久後就是春節,現在去,意味着她沒法和家人團聚過年。
這将會是她第一個離開家的春節。
片刻後,她爸試探着問:“去多久?什麼時候回家,春節能回來嗎?”
“春節……有點難。”
就算瑞典下簽證很快,但參加夏令營畢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時過境遷,需要留夠時間找當時的白人女孩。
她媽接着問:“就你自己去?”
李蘊點點頭,又搖頭:“馬上過年,讓别人犧牲阖家團圓的時間,感覺挺對不起他們的。但是年初二左右,祁言會飛去找我,他本來想直接跟我走的,隻是現在拍的戲還有些收尾工作,所以暫定初二過去。”
聞言,她媽的面色終于緩和下來。
這個狀态一直保持到昨天送她去機場,看見祁言時,李母露出了比以往還要和藹三分的笑容。
她從祁言手裡接過李蘊拜托他拿來的袋子,親切地說:“麻煩你了小言,大清早還那麼匆忙地趕過來,小蘊總是丢三落四的。”
她沒細問為什麼李蘊會把東西落在祁言家裡,她也是那個年紀過來的,有些事不用問出口,心裡就能明白個大概了。
想到這,她眯眼笑起來,用手拐了拐李國軍,讓他拉着行李箱一起先去辦托運,把空間留給小情侶說話。
李蘊和包裹得很嚴實的祁言慢慢走在巨大玻璃窗邊的走道上。
為了來送機,祁言穿着羽絨被一樣的羽絨服,帶着帽子和墨鏡,圍巾遮住半張臉,起到代替口罩的作用,其實反而顯眼,但好在冬季晝短夜長,天色未明,京市偌大的機場,總有人不太多的時候。
“這個包你提上飛機,”祁言示意她看手裡的格紋手提包,“給你準備了眼罩、耳塞、軟枕、柑橘味的香薰噴霧,還有一個滿電的充電寶,最下面有個小筆記本,寫了瑞典一半城市的旅遊攻略,無事可做的時候,可以照着上面寫的觀光一下。”
“那另一半呢,是不好玩才沒給我準備嗎?”李蘊好奇。
“另一半記在這裡,”他擡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來做你後半程的向導,等我過來,你隻需要緊緊跟在我身後就好了。”
“怎麼緊緊跟着,是這麼緊跟嗎?”她走到祁言身後,兩手拉住他的衣服,像小時候玩老鷹捉小雞,緊緊跟着雞媽媽,“或者像鼹鼠和袋鼠,把我挂在你身上?”
祁言背手拉下她的手,轉身把她抱進懷裡,歎息道:“我倒真想。”
雪松氣味比任何舒緩神經的香薰都管用。
李蘊仰頭,祁言就低頭看她,隻是不知道墨鏡和圍巾下,是怎樣的表情?
李蘊緩緩伸手去碰他的墨鏡,輕聲問可以嗎。
視線裡隻剩她白皙的手,掌紋清晰可見,祁言沒說話,彎腰把側過臉靠在她掌心裡。
墨鏡被摘下,沒有任何遮擋看見祁言的眼睛時,李蘊心理莫名安定了許多,順手又把擋着臉的圍巾往下撥,讓大半張臉露出來。
“這下不悶了吧?”她問。
“好多了,謝謝。”他勾起唇笑着回答。
祁言直起身,把袋子換到另一個手上,牽住李蘊的手,他的手暖暖的,修長的手指像盔甲一樣,包裹着她的手。
已知人的心髒和自己的拳頭大小接近。
李蘊感覺到握起來的手,皮膚下的血管在隐隐跳動。
她把人拉到走廊内無人的轉角,拽着他的衣領,踮腳吻了上去,像小雞啄米那樣,一下、兩下、三下……
在踮不住腳尖,離開他嘴唇的瞬間,祁言彎腰續借上這個吻。
李蘊甚至在這個綿長的吻裡,學會了調整呼吸節奏,至此,他才放開她。
她不拘小節地抹了一把微腫的嘴唇,果不其然嘗到了皮膚破皮刺痛的感覺,接吻讓沒化妝的她看上去氣色十分好,隻是氣息不太平穩。
“算是提前把一周的吻補給我,我不在,陽台上的綠植你要記得澆水,玄關、餐桌和客廳的桔梗花要換水,不然很快就死了——”
“——我們一周可不止親一次,”祁言問出讓他在意的話,“還有,你說了那麼多無關的東西,我呢?沒有想對我說的嗎?”
李蘊詫異地看他,吃驚道:“你和花花草草争風吃醋?”
“怎麼,不行嗎?”
“你幼稚。”
“嗯,我就是幼稚。”
李蘊笑得明媚,祁言目光裡滿是寵溺,擡手親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才應該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家裡的事,小徐會來照顧植物,你帶過來的筆記本,我也收好了,上次你說書房椅子坐着不舒服,也買了新的,等我們從瑞典回來,你再看看合不合心意……總之照顧好自己,你明白我說的不隻是按時吃飯這麼簡單。”
“嗯,”李蘊驚歎,“我才搬回家幾天,你做了那麼多事啊!”
祁言用指尖輕撫她唇邊的紅,“因為不想你隻來住幾天,花心思,是為了更久地留住你。”
“哦……這件事再議。”
李蘊聽懂了他同居的邀請,現在不是好時機,不過等一切了結,她願意好好跟他聊聊,搬家的事宜。
李蘊擡手去揉他的臉,把一張俊臉擠出很多不曾見過的表情,“你簡直不要想太多,斯德哥爾摩我去過一次,這次隻是去找人,你這麼鄭重,弄得我也跟着緊張。放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