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剛過正午,離妖王接到戰帖不過兩個時辰,如今誰都知道,有個凡人要挑戰妖王,而挑戰時間便定在申時,幾乎沒給妖王拒絕的機會,也沒給祁肆退縮的機會。
妖王接下戰帖的消息,一時間傳遍了整個妖界,大家都對這凡人十分好奇,紛紛跑來看熱鬧,此時妖都的擂台旁擠滿了妖。
這比試規則幾乎照搬了人間武場的,隻是這生死狀比人間多了些花樣,簽生死狀時需雙方直系血親在場,而這一項根本無法作假。至于為何無法作假,這便要得益于妖界這一眼可辨的親疏關系及人間向往的法術。
生死狀如何形成,如何運作的,又花費了多少心思,祁肆管不着也不擔心,她要的是那個結果。
申時快到時,那妖王才姗姗來遲,那是個頗具威嚴的中年男子,一身明黃衣衫随風而動,他額間有一抹淡淡的紅色細痕。他身上的妖氣很淡,作為妖的特征幾乎快沒有了。與擂台旁邊諸多形狀各異的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太像一個人了。
祁肆知道,這也是他妖力深厚的體現。在妖界,妖力越深厚,便更能控制自己的外部形态,可以真正做到形随心動。
那妖王登了擂台,與祁肆對立而站,緊接着一紙生死狀,懸空而上,停在了妖王身旁。祁肆見他掃了一眼,簽完後擡手一揮,那生死狀便出現在了她身前。
“你這人間的小娃娃,傷都沒好全,就敢給孤下戰帖。膽子不小。”妖王道。
她低頭看了眼生死狀,上面龍飛鳳舞地簽了那妖王的字。祁肆快速掃過四周,這個擂台就設在外面,在擂台的二樓有一排遮陽的閣樓,裡面設了五個席位,顯然是給妖王那五個兒子的。
此時那五個席位都坐了人,她并沒有看到清輝。
就在她準備收回視線時,簾子後面出來一個人,那人面無表情地立在一個席位後,跟人間的小厮沒什麼兩樣。
是清輝。
隻是他額間沒有了那能表明身份的鮮紅的細痕,低眉順眼,完全沒了剛出生林時的脾氣。
在祁肆看到清輝的一瞬間,清輝也看向了她,他此時再想轉身回去便也是無用了。
祁肆下筆落字,生死狀迅速卷起,比試開始了。
“人間除魔人祁肆,煩請賜教。”祁肆道。
妖王拱了拱手,算是全了這人間的禮數。兩人開打後,妖王似乎是極其了解人間那套‘勝之不武’的說辭,他出招時法力偏少,武力居多,做足了面子。
祁肆本就沒什麼勝算,加上身上有傷未愈,過了幾招便落了下風。
清輝在閣樓上看着祁肆落了下乘,大有節節敗退的趨勢,不免有些焦慮,他心道這人當真不要命了。
妖界擂台一擺,便容不得他人插手,除非有人比場中兩人修為或法力更高。所以此刻清輝就是想出手幫忙,都下不了場。
試問在妖界還能找到比妖王修為還高的人嗎?答案顯而易見。
此刻擂台上的兩人差距漸漸拉大,祁肆越來越吃力,妖王越來越輕松,其實平心而論,若是兩人單拼武力值,祁肆的赢面還是很大的。
可現實總是令人感到殘酷,在擂台上,在弱肉強食的妖界,弱者本就沒有話語權,沒有點到為止的安全。妖王的讓步對于妖來說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祁肆堪堪提劍擋住妖王緻命的一擊,她撐着劍半跪在地上,嘴角溢出了血。在岐山的傷還沒好,祁肆此時覺得肋骨有些疼,她已經分不出這到底是獸王傷的還是妖王傷的了。
她擡眼看了看幾步之外的妖王,妖王收了幻化出來的劍。祁肆心道不好。
豔陽高照的好天氣,瞬間被妖氣蒙了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來。四周響起了喋喋不休的議論聲,有驚歎的,有好奇的......更多的則是對妖王的谄媚奉承。
或許是為盡地主之誼,他将作為東道主的優勢發揮得十足十,妖王的最後一招十分妖性。
如今的祁肆對這種攻擊幾乎沒有還擊之力,她擡手将嘴角的血摸到了眉眼間,以保視野不受阻。
她可不想被迫當個瞎子。
妖王這招使得十分炫技招搖,臨了時笑道:“若你未傷,或許與我尚有一戰。可惜了。”
這幾乎快将人間搬到妖界的妖,到底也隻是搬了個形似,連人間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的皮毛都沒有。
沉沉的妖氣強有力地攻了過來,祁肆看了看毫無動靜的閣樓,心道難道她這次賭錯了?
時間在此時似乎有一瞬靜止......
生死攸關之際,有什麼東西覆蓋了過來,沖散了那霧似的妖氣。陰沉的天霎時明朗起來。與此同時不知哪裡摔出來的長凳,橫在了祁肆面前,正巧擋了最先俯沖而至的未被沖淡的妖氣。
那長凳瞬間被撕成齑粉,祁肆撤下擋眼睛的手,揮開了眼前的粉末。
粉霧将散未散,祁肆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那身影長身玉立的立在擂台中間,也擋在了她與妖王之間。
他們似乎在說些什麼,氣氛一時間有些劍拔弩張,隐約看到那妖王的臉色有些難看。
祁肆下意識又往閣樓望了望,沒想到這随性一望,便對上了清輝的視線,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然在他眼裡看到了明顯的擔憂。
擂台周圍嘈雜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隔了層霧,萦繞在祁肆耳邊嗡嗡作響。祁肆心道也對,有人插手擂台,這百年難得一遇的局面,就值得在場的人吹噓許久。可更讓他們感到驚詫的,怕是有人的境界比他們敬愛的妖王高吧。
祁肆覺得腦袋有些暈,除魔劍脫了手,在閉眼的那刻恍惚看見了立在前方的男子轉過了頭。
那人戴着一個面具,露出的下颚弧度極其漂亮。
這人眼睛還怪好看的。
祁肆感覺身體很沉,掙紮着想醒卻醒不過來。周圍太安靜了,安靜到她能聽到風拂過發梢的聲音,連落葉落地的聲音似乎都極其清楚。這讓祁肆詭異地感到有些熟悉,像是這樣的場景經曆了許多次。
周圍應當有個大到能讓十人環抱的銀杏,若是一睜眼,映入眼簾的一定是大片的金黃,那金黃或挂枝頭,或遺留滿地。旁邊應當還有什麼,可祁肆怎麼也想不起來,腦袋又昏沉起來,那片金黃也漸漸沒了蹤影。
......
祁肆醒的時候,并沒有想象中的金黃,她睜眼看到的是木雕花。這才反應過來她還在客棧裡。
神思回籠,她跟妖王打了個擂台,命懸一線時有人仗義出手,她想起那不知從哪裡來的長凳,心道自己是賭對了。
清輝見到自己這麼大張旗鼓地找妖王對決,肯定能知道祁肆是在找他。隻要能猜到,祁肆的目的便達到了。她就是在賭,賭清輝在意沈俐,隻要他在意,那便不可能袖手旁觀。
誰帶她回來的?肯定不會是清輝,他不會在妖王前暴露他們認識。
還沒來得及再思考,祁肆偏頭便看見了坐在房内,正閉眼打坐的郁風。
郁風平時眉眼間沒什麼生氣,總無端讓人覺得肅穆威嚴,他此時閉着眼睛便更像立于寺廟的神袛,帶了些似有若無的佛性,完全沒了之前将祁肆堵在街上質問的戾氣與桀骜。
郁風睜了眼,猝不及防地捕捉到了祁肆的視線,他起身過來:“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