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于對新成員的好奇,哄着他,“夜溟,聽哥哥的,咱們先去洗澡,洗完澡哥哥給你糖吃。”不知道是棒棒糖的誘惑性太大還是怎麼,這句總歸是起到了點作用。他不說話,小手試探性的勾住我的小拇指,我的嘴角快咧上天,有這麼個聽話的弟弟半夜都能笑醒。
我牽着他的小手走進洗手間。
直到從一堆東西來翻出我之前用的木質小桶也沒見他說過一句話。
浴室燈泡接觸不良地閃爍,白夜溟像隻應激的貓蜷在浴缸角落。我舉着淋浴頭調試水溫時,他突然開口:“42度最合适。”
“你怎麼知道?”
“院長辦公室有溫度計。”他垂眼盯着放在凳子上破洞的襪子,“每次發燒都去那裡量體溫。”
那晚我偷偷把自己沒拆封的棉襪塞進他枕頭下。
父親領養他之後,幾乎沒管過他。偶爾給我二十塊錢,讓我去買菜做飯。他自己總是出去吃,飯桌上隻有我和白夜溟。我那會兒才十歲,會做的菜不多——熬大米粥,煮面條,炒一盤西紅柿雞蛋,還有總是糊掉的小油菜。
白夜溟不上幼兒園,我放了學就趕緊跑回家教他。他很聰明,我認為提前接觸知識他之後會更輕松點,于是我去賭場找父親,“爸,我想給弟弟買書。”
父親在老虎機綠光裡融化成青面獠牙的剪影,籌碼撞擊聲幻聽般啃噬我的耳膜。“買書?”男人的獰笑掀起腐臭氣浪,“呵!真當老子有錢。”
“他聰慧過人,基礎需自幼抓起。你不讓他上幼兒園,思維啟蒙未能落實,又豈能奢望他學業有成?提前接觸終歸有益……如此才能在将來掙錢為你養老。”我眨着眼睛望他。
最後一句話如果不提,父親是不會答應的。
“狗屁!你小子還教育上我了,拿着錢滾!再瞎跑過來這地兒老子卸了你的腿喂狗!”他全程都沒看我一眼。
我給白夜溟買書,晚上打着燈念給他聽。他安靜得不像話,靠在我懷裡,似懂非懂地聽着。
台燈在牆面投出暖黃的光暈,白夜溟毛茸茸的腦袋抵着我下巴。當讀到《夏洛的網》裡威爾伯說"我從來沒朋友"時,他突然轉過臉:“哥就是我的夏洛特。”
我笑着揉亂他頭發:“那你要當會織網的小豬嗎?”
“我要當守護夏洛特的蜘蛛。”他說得認真,手指在書頁一角卷出細小褶皺。
時間一久,買的書都讀完了,我又去賭場找父親,用同樣的理由再次讨到了錢。
還挨了三腳。
哪有卸腿什麼的,騙人。
我攥着沾滿機器油污的鈔票,突然聽見白夜溟前夜的夢呓——他說finally是殡儀車尾燈的顔色。
“finally是最後的意思。”那天我舉着單詞書,指着finally說道。白夜溟擡起頭,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finally,是這麼讀嗎?”台燈将兩個影子釘在黴斑牆紙上,如同标本館裡錯位的斷翅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