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裴生攥着班級合照的塑封邊角,看班主任在花名冊上勾完最後一個名字。早春的風掠過鼋頭渚的湖面,帶着櫻瓣撲進旅遊大巴的車窗,落在倒數第二排的空座上——那是他刻意選的座位,鄰座女生早抱着書包逃去前排。
"自由活動到兩點!"班長揮舞着小旗跳下車,淺粉色的JK裙擺掃過沈裴生的球鞋。他低頭系鞋帶,聽見人群如分流的溪水般四散,笑聲濺落在櫻花大道上。
賞櫻閣的石階覆着薄露,沈裴生數到第三十七級時,撞見班委們在櫻花郵筒前拍合照。穿lo裙的女生們擠在鏡頭前比心,快門按下的瞬間,他下意識退進垂枝櫻的陰影裡。
"要幫你們拍嗎?"他捏着單反的手指發涼。這台佳能5D是表姑父的舊物,金屬機身還留着摔過的凹痕。
空氣凝固了半秒。"不用啦。"團支書把碎發别到耳後,"我們在等陳老師......"謊話被風揉碎在飄搖的櫻雪裡。他轉身時聽見快門重啟的聲響,取景框裡再沒人需要他闖入。
沈裴生坐在臨湖的長椅上拆着便當。玉蘭花瓣飄進保溫盒,黏在冷掉的玉子燒上。去年春遊王憬葉非要和他換便當,用梅子飯團換走他讨厭的秋葵。此刻手機相冊裡還存着那張照片:兩個飯盒挨在一起,飯盒後面是季豔平老師給他們拍的合照。
"同學,這裡有人嗎?"抱着吉他的男生指着長椅空位。
他搖頭,往旁邊挪了半寸。弦音剛起,遠處傳來女生的尖叫:"快來!這裡有超美的取景地!"吉他手匆匆離去,撥片遺落在長椅夾縫裡。沈裴生用紙巾包住金屬片,看它折射出櫻花色的光斑。
遊船碼頭排起長隊時,沈裴生蹲在太湖石邊拍落花。鏡頭裡突然闖入半截淺藍裙角,他擡頭看見英語課代表在棧橋邊擺姿勢。四目相對的刹那,女生慌亂地扯過同伴擋住自己。
取景器微微發顫。他想起轉學第一天,王憬葉也是這樣突然闖進鏡頭,舉着冰棍說要給他拍"入學紀念照"。現在冰棍化在記憶裡,隻剩黏膩的甜鏽在喉間。
手機在褲兜震動,班級群彈出十多張張合照。他點開大圖細看,每張照片的角落都有人刻意避開拍他——原來自己始終在畫面之外。
返校大巴啟動時,沈裴生把許願簽系在最高的枝頭。班主任說櫻花簽要寫心願,他盯着空白木牌看了十分鐘,最終畫了隻簡筆畫的柴犬——王憬葉總說他的頭發像柴犬耳朵。
晚風裹着櫻花掠過車窗,他靠着玻璃看暮色漫過太湖。前排女生在傳閱合照,驚呼聲裡夾雜着"這張把我拍胖了"的嬌嗔。沈裴生摸出單反,删除鍵懸在最後一張照片上:取景框裡空無一人,唯有紛揚的櫻雪落滿青石階。
春遊完的第二天,沈裴生在老師辦公室把競賽報名表揉成團時,指節抵着桌沿泛出青白。辦公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班主任李老師的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你這是在浪費天賦!"
"我不需要。"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生鏽的刀片刮過黑闆,"您找别人吧。"
保溫杯重重砸在辦公桌上的聲響驚飛窗外麻雀。李老師抽出他上周的物理卷,鮮紅的150分旁批着"态度不端":"解題步驟全用鉛筆,考試也這樣?"
沈裴生盯着試卷邊角的皺褶,那裡有塊油漬——昨天表姑父把啤酒潑在他作業本上時濺到的。
自從表姑父出差回來的一周後,對自己的态度急速下降。
他忽然笑起來,虎牙尖抵着下唇滲出血珠:"您要的是分數,我給您了。"
回到教室,早讀課的書頁嘩啦作響,沈裴生把數學作業本摔在課代表桌上。前排的竊竊私語如蚊蠅振翅:"裝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