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晢:“……”
關于幼時的醜聞,他簡直百口莫辯:“……我,我沒有。”
“還沒有?我還沒癡呆到那程度,你是看我那些年的病友都死光了沒人知道是吧?”
眼看好幾雙眼睛都往這邊移來,老太太微笑着一一回應,嘴巴卻漏了條縫陰陽怪氣道:“這有啥好奇怪的,這叫純愛,純愛,boys’ love!從你楊奶奶書架上拿的,這老楊,好東西藏了多少年了,人都走了也不告訴我一聲,白瞎過去幾十年的交情……”
原晢:“……”
果然,是一種不好的預感。
“還是小裘怕我悶才挑了幾本帶過來,這情節可刺激了,你要不也補一補?”老太太試圖邀請,下一秒就作廢:“哎,算了算了,你這缺根筋的啥也看不懂,身上的好基因都被你那個出軌爹拉垮了,罷了罷了,快回家搞五三去吧,周末有空多刷幾套卷子,趕緊把落下的功課補回來,别成天來這兒瞎晃……”
原晢:“……”
果然,姓裘的就是個禍害!
“都怪原宏濤,都說了别去什麼外文高中,就好好走高考這條路多好,你媽當年随随便便就考了個985,哪來這麼多破事兒!”老太太還在持續嘟囔着:“他要真有本事啊,就供你供到博士畢業,這才嘚瑟了幾年就廢,現在好了,繞了一圈又回來了,從頭學不累死才怪!”
原晢遲疑着點了一下頭:“……還,還好。”
夏臻說過,老太太的這類埋怨可以理解成一種關心。就是兇了點。
“哎,夏臻真是瞎了眼,找了個什麼狗東西。”老太太繼續用大書冊包住小漫畫,随口提了一嘴:“你以前不也喜歡畫畫嗎,怎麼,你那親爹說沒前途不給畫,你就不畫了?”
原晢突然不知道怎麼接:“……”
那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他那點有關繪畫的零星興緻早就消失殆盡了。
但既然夏老師對他曾經的愛好表示了關心,禮尚往來,他也應該關心一下夏老師的新愛好。
看着漫畫夾角上的序列号,原晢試圖重新當個合口味的乖孫:“楊奶奶家裡有全套書嗎,其他冊要不要我幫您找找?”
“不用不用,小裘都給我安排好了,你就别操這個心了。”老太太說,“這漫畫都還沒完結咧,我這身子骨,十年八年的肯定能活,不着急啊。”
“行,您需要再聯系我。”原晢說。
“不過,怎麼今天就你一個?小裘昨晚也說要來,你怎麼不等人就自己過來了……”老太太突然眼前一亮,立刻朝花園的另一端揮動雙手:“哎呀,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小裘,這兒!”
原晢跟着老太太的視線望過去——那個姓裘的在哪?
就這麼幾步路的間隙,老太太不忘回頭朝親孫呵斥一聲:“就住樓上樓下的,怎麼都不知道等等人家,你還是做哥哥的呢,不像話!”
原晢無奈道:“……下,下次。”
“是我起晚了,沒好意思讓哥哥等。”
那個姓裘的抖着一頭清爽毛刺短發出現時,原晢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人。
“怎麼?上次那個帥頭沒有了嗎,藍紫色的,可帥氣了!”老太太滿臉都寫着惋惜,突然又翻了翻漫畫,恍然大悟道:“哦對,對對對,這裡也染回來了,染回來了!”
“啊呀,我們小裘這樣更帥了!”
原晢:“……”
幾個意思?還要和漫畫主角保持一緻?
這人哄老太可真有一手!
“開學了,不好繼續頂着一頭藍毛進校,不然侯老師面子過不去。”裘時笑着解釋,随後遞過一個紙袋子說:“夏老師,漫畫最新冊在這裡,應該是今年最後一期了。”
“對對,我看畫師發公告說下本要明年了。”老太太死死盯着那袋子書冊,眉間帶笑。
“沒關系。”裘時俯身下蹲,說悄悄話似的,還特意壓了點調:“我把以前楊老師最喜歡系列也給您帶來了,上個月剛好完結,可以一次看個夠。”
“哎喲,好好好,謝謝小裘了!”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雙手護着懷裡的一堆大寶貝,興奮地朝腳下說:“等我下去了再給老楊劇透,誰讓她走那麼急,錯過了多少好東西呢,嘿嘿。”
無話可說的原晢看着裘時身後的大袋零食,剛想找機會上手制止,就被老太太一個眼神瞪回去了。
輪椅也跟着絲滑地換了個方向,隻給他留了個無情的披風後腦勺,大意就是——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吃點好的怎麼了!
原晢:“……”
他在這裡顯得特别多餘。
他就不該來!
-
原晢再次感歎自己竟如此多餘,插不上話不說,還被迫提着暫時用不上的幾袋子零食小吃和貴重畫冊上樓安置,愈發後悔沒和瘟神錯開探望時間。
别家的老人都喜歡成績好的孩子,夏老師以前也是。
在原晢成長的漫長歲月裡,夏臻每次回臨安都要捎上他那堆積的獎狀證書成績單,仿佛隻有擺出能“秀”的好成績,才能和這位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掏一次心窩。
也正因如此,當他表現出對繪畫的零星興趣時,原宏濤二話不說就把這種不夠“硬核”的火苗掐掉了。
但自從某個嘴甜的瘟神出現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樓下201的楊奶奶在離世前也在康養中心住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晢每次去探望外婆都能看到那個姓裘的影子——小裘送來的折疊扇,小裘送來的進口耍貨,小裘送來的零食大禮包……那些精挑細選的新鮮玩意兒把他這個隻會買果籃的親孫子襯得很呆。
囑咐老太太少吃甜食還要被罵一頓:“這不能吃那不能吃,人生短短幾十年,再不吃隻能等下輩子了!”
“叮——”
電梯到達樓層。
原晢仰天長歎一聲,回過神才意識到有個熟臉與自己擦肩而過。
是昨晚來鬧事結果被打趴的眼鏡男。
聽到電梯門開,在外等候的眼鏡男下意識和原晢對視了一眼,随後繼續垂頭聽同行者的教誨,似乎并不打算遮掩。
也可能是沒力氣遮掩。
眼鏡男臉上全是昨夜留下的淤青,細框鏡也松松垮垮地挂在塌鼻上,整個人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攻擊力,更是耷拉着眼皮生氣全無。
“你媽這醫藥費住院費啊,大大小小的加起來數目可不少啊,總不好一直讓舅舅墊着吧,我和你舅媽也要生活的啊。”頂着啤酒肚的中年人大聲嚷嚷着,一把拖起眼鏡男就往電梯裡送。
“要是你沒臉去和那姓裘的拿錢,我去!”中年人說。
電梯間并不寬敞,原晢不得不閃身給他們讓道。
“這有啥拉不下臉的?是他那個太子爹勾引你爸在先,人走了,财産總要分一分啊!”
“我姐都被氣成這樣了,他總要有個說法啊是不是,就這麼當作沒事人一樣,這世道還有沒有章法了!”
“看看,看看你這熊樣,哎喲喂,昨晚又上哪兒鬼混去了,成天把自己搞得鼻青臉腫的,像什麼話!”
“真是處處不如人,高考考幾年了都考不上,不想讀就快點出去打工,别成天在複讀班耗着,丢人!”
“反正我和你媽說你已經上大學了,你以後自己看着演吧!”中年人很是嫌棄地踢了一腳眼鏡男,繼續訓斥道:“怎麼就這麼慫?叫你要個錢而已,幾年了都要不回來,還指望着我一家老小繼續養你啊,這麼多年,也仁至義盡了吧?”
“你不想活,也得管管你媽吧?”
“那姓裘的再牛逼,總有落單的時候啊,偷襲不會啊,動手不會啊,實在不行你找機會把他綁來,舅親自給你讨說法,多大個事兒啊……”
電梯關門下行,裡面的聲音也逐漸匿了迹。
原晢站在走廊上愣了好一會兒,醒了個大早的混沌腦子才逐漸回過神。
所以是……裘時的父親,和,那個眼鏡男,的,爹?
昨晚眼鏡男趴在地上的時候是有在嘟嘟囔囔什麼,但那時原晢并沒有太多的八卦心,他連自己的名譽都沒能保全……
罷了,他也不是沒見過。
以前念的那個貴校就有好幾對校園CP,小情侶間還經常排列組合換着玩,三天一小嗨五天一大嗨,原晢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雖然不太明白,但也沒興趣深究。
他在學校裡一直沒什麼朋友。
原晢知道,自己這種稍顯木讷的書呆子性格并不适合多元發展的國際學校,不如按部就班走常規升學路徑來得舒坦。
他有想過改變。改變自己,或是改變環境。
可當原宏濤為了面子把他強塞進去,卻又固執地秉持成績至上的保守觀念,連參加個社團活動都要連罵兩天“不務正業”時,原晢也沒什麼好辯解的了。
随他去吧。
他确實沒有碰上一個好父親。現在看來,那個姓裘的也一樣。
原晢抖了抖酸澀的手臂,繼續提着幾袋子重物在樓層裡找門牌。
他也不知道那個姓裘的是怎麼把這麼多東西一次性打包過來的,他倆的體格看起來也沒差那麼多,自己竟然如此弱雞……哦不,真是這玩意兒太重了!
原晢剛走到目标房号門口,兜裡的鑰匙還沒掏出來,斜對門就輕飄飄探出了一個人頭。
是一位面色蒼白的披發女人。
女人壓着詭異的笑聲,突然腦門一正,直接朝原晢撐開雙臂:“乖崽,來,快來。”
“到媽媽懷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