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晢終于反應過來——99燒烤鋪整個店面都在那個姓裘的名下。
不止燒烤鋪,對面的咖啡吧,街頭的理發店,暗黑的拳擊館,唯一的大藥房……整條申經街都屬于那個姓裘的!
聽說裘老爺子當年一口氣盤了幾塊地,風水布局商業規劃都請了高人指點,又乘上了經濟迅猛發展的東風,可謂是備受矚目,風光一時。可叛逆的不孝子實在扶不起,裘家的産業根本撐不過兩代人,臨終前他便将餘下的不動産全數轉到了親孫名下——裘時從五歲起就成了百萬富翁包租公。
這人心情一好就喜歡給商家免租,折扣打得邦邦響,沒有店家不喜歡這樣出手闊綽肆意揮霍的财神爺。
在申經街上,那個姓裘的屬于穩穩的地主階級。俗稱他大爺。
凝聚力極強,戰鬥力爆表。
一般人打不過。
打不過……
原晢揉了揉眼,把手機往枕邊一甩,準備趁難得的周末睡個回籠覺,養足精力再出發去康養中心探望夏老師。
樓下那位是真财神爺……
怪不得侯清洋說他們家的娃娃親來得妙……
妙個屁……
到底還有誰知道這樁封建糟粕……
原晢剛把眼睛閉上,那夢魇般的婚禮進行曲就幽幽傳了上來。
節奏愈發清晰。
“靠。”
枕邊的手機也跟着震了兩聲。
裘時:哥哥,今天一起去看外婆嗎?
裘時:(乖巧.jpg)
原晢:“……”
他和夏臻都還一闆一眼地将老太太稱呼為“夏老師”,這人倒是叫得親切……那到底是誰外婆?
原晢有一種被偷家的感覺。
他索性無視樓下的消息,洗漱一番就沖出了家門。
他要離那個姓裘的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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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普遍醒得早,頭頂的太陽才剛剛有些溫度,康養中心的一群老太太早就披着小毯子在花園放風了。
“聽說了嗎,今天要新來一個精神不正常的,就住咱這層呢,以後出門得當心點,屋裡的東西都鎖好才行。”一老太太念叨着。
“已經到了,我剛下樓的時候看到家屬正在辦手續呢,怪年輕的,聽說兒子才剛上大學,不知道怎麼的就住進來了。”又一老太太說。
“是個可憐人,聽說她老公不正常,剛結婚那年就和别的男人跑了。”
“男人?男的和男的?哎喲,現在的人可真了不得!”
“是啊,結果報應來太快,婚還沒離成就出車禍走了,剩她自己拉扯個兒子,苦了好多年。現在兒子好不容易上大學了,發現和他爸一樣,受不了,啧……瘋了。”
“哎,這也是沒辦法,遺傳的吧?”
“那肯定,我剛見着她兒子了,看着就不太利索,說話也細聲細氣的,還戴着個眼鏡,哎反正就是那個味兒……這不,兒子也不想管了,直接丢這邊讓人照顧着,可憐喲……”
夏老師向來不喜歡嘴碎,隻是抱着一本書在人群角落裡曬太陽,頗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原晢就坐在一旁幫忙剝花生,留一顆吃三顆,殼子都堆成小小一摞了,碗裡的花生粒才隻有薄薄一層。不是他不懂得孝敬老太太,隻是剛剛為了躲瘟神沒來得及吃早飯,實在是餓得慌。
原晢(嚼嚼嚼):“夏老師,給。”
他從小和外婆不算親近,因為夏老師很兇。
為什麼要喊夏老師呢?
因為老太太不喜歡那些代表着親疏遠近的稱呼。不喜套近乎,不喜自來熟。在活人面前,她隻接受“夏老師”這個身份,連對親女兒夏臻也不例外。
或許是隔代遺傳了,自己骨子裡就流着這類無法與旁人親近的血液。原晢想着。
夏老師是一個極其強勢的人,從主導孫輩名字這件事就可以略窺一二。
原晢從幼兒園開始就苦于諧音梗,三番五次求親媽給他改名,每次都被老太太以那四位數的開光費壓回去了。
還不如直接叫夏晢呢,原晢歎笑。
當年原宏濤執意要離開臨安北上創業,或許也是急于擺脫自己鄉村贅婿的身份吧。連婚房都是老太太贊助的,自己親兒子也差點不姓原,原宏濤骨子裡那點大男子主義怎麼受得了,可不得急功近利拼出一番輝煌事業來。
隻可惜,許了一個光明未來,留下一堆肮髒污穢。
不得不說,夏老師看人還挺準的。
他那個爹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原晢又往嘴裡塞了不少花生粒,對眼前這位要求他剛會走路就要熟背乘法表的數學老教師默默深鞠一躬。
他小時候沒少挨罵,因為老背岔行。
和那個姓裘的“三三得六”有得一拼。
夏老師一輩子不求人,腿腳出問題後便自己聯系了康養中心,工資卡一刷,高高興興搬了進來。
與其他略顯抗拒的老年人不同,夏老師适應能力極強,甚至混成了非正式樓管,每天遙着輪椅打頭陣,帶領能動的老頭老太們做操遛彎,腦子比年輕人還清醒。
非常清醒。
夏老師的精神頭依舊強大,這不,枯燥乏味的教育文獻都看得津津有味。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老太太略顯嫌棄地瞅了親孫一眼,把近期收到的一袋子精品花生往外推了推。
“今天不上課麼,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老太太問。
“補課是周日,今天周六,休息。”原晢再次将碗裡的花生粒遞出去,見老太太擺手,他又毫不客氣地收了回來,随口問道:“夏老師,您在看什麼?”
“沒什麼,教育部下發的新書單。”
“喔。”
在收回奶白花生的間隙,原晢順勢伸了個腰,慣性驅使他往老太太那邊看了一眼。
隻一眼,他就瞟到了暗藏在黑白版面中的彩色畫冊。
有鬼?
“什麼新書單,有合适的考試材料推薦嗎?”原晢自說自話,偷摸撐着白淨的小脖子往前一探,逮個正着。
“哎哎哎,這孩子怎麼沒大沒小的,偷看什麼呢!”
老太太趕緊合上手裡的大書,可裡面的小冊子卻因用力過度不慎滑落,“嘩啦”一聲徑直砸向了地面。
“……”
“……”
封面上赫然畫着兩個正在接吻的男生,不忘襯上一串譯制版粉紅大字——被哥哥強吻的那些年。
是一本典藏冊日漫。
不知道這書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偷渡到康養中心的,看起來既不健康也不養生,封面左上角還帶有加粗版“多肉”認證。
多肉是什麼?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某種植物。
人民教師的莊重形象轟然倒塌。
“……”原晢一拍腦袋,撿起畫冊小聲問:“夏老師,這是誰給你的?”
老太太端莊否認:“不是我的。”
“诶?”原晢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假裝邁步:“那我和值班人員說一聲,放到前台招領處好了,看起來蠻貴重的,失主肯定着急。”
“阿西……快,快還來!”老太太眉頭一皺,當即發了飙:“這書老貴了,你愛護着點,剛剝花生還沒洗手呢!”
“誰送來的?”原晢将手裡漫畫舉過頭頂,一副追根問底的模樣。
老人家的視力大多不如從前,平時看看手機都嫌費勁,收音機才是康養中心的主流産品,那間小小的閱覽室裡絕對藏不起這麼貴重的裝訂本。甚至還涉嫌違禁。
其中一定有詐。
“噓,小聲點,别人都知道了!”老太太壓低了聲音,不忘拿起披風圍住臉面,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噓!”
“不是……夏老師,您還怕别人知道啊?”原晢哭笑不得。
“你這沒小良心的,現在住的是誰的房子,要不是有我,你和你媽都要睡大街!”老太太瞪着眼睛,咬牙切齒道:“拿來,趕緊的,不然我就大喊虐待老人了!”
“……給您,給您。”原晢恭敬地把畫冊送回去,免不了雙手一攤。
這老太太怎麼越老越無賴了?
“死小鬼,不就是男男之愛嘛,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老太太低頭整理着畫冊,忍不住張口埋怨道:“小時候還總嚷嚷着要當0呢,多可愛啊,現在怎麼長成這樣了?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