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的符咒質量不錯,花車上輕輕的嗓音飄來,還能聽見微微的笑音。
祁淵也笑,豐神俊朗的容顔徒添了幾分溫柔,如沐春風。
兩人就這樣閑聊了一路,漫長的花車巡遊似乎很快就結束了。阿離被簇擁着回了花月樓,途中總在轉頭,想要尋一尋人群中熟悉的身影。但她沒找到,向來潔身自好的道士喜靜喜淨,他不像旁人那般争先恐後好像也可以理解。
不知為何,阿離心底突然萌生出幾分失落。
第二日盛宴,花月樓内照樣歌舞升平。
阿離在房中休息,夜風從窗外吹來,銀絲般的細雨落在窗台,帶來陣陣寒意。
如今才第二日,雖說是累,卻又未達到萬分痛苦的程度。祁淵如此擔心,想必是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
解衣欲睡,這時,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這就來了?
開門一看,是杜月的貼身婢子。
“花魁大人,我家姑娘請你過去一叙。”
比起江家府邸,花月樓的道路少了許多彎彎繞繞,婢女帶着阿離來到了花魁的香房。這兒看起來可比阿離的小廂房大了三倍不止。
花魁房中,各色異香萦繞。
其中最獨特的,當屬一記奇特的怪香——檀羅。
檀羅長在妖界,是一記毒藥,身中檀羅香者,醉生夢死。初任花月樓樓主逼迫那些無親無友,力量弱小的妖怪吃下檀羅草,随後制出檀羅香以達到控制的目的,讓他們心甘情願為花月樓賣命。後來,花月樓一步步爬進了妖界的權力中心,手握重權,花月樓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買斷妖界所有的檀羅。
幾百年過去,檀羅經過花月樓的改善,已經變成了另一種毒藥。雖不緻命,但無人知,不可解。
杜月見她到了,擺了擺手屏退房裡的丫環。
隻見滿臉杜月疲憊地坐在了銅鏡前,她上身披了一件薄紗,隻見她稍微一動,便把那件薄紗從肩上摘了下去,白皙的肌膚上布滿深深淺淺的鞭痕,如同潔白的布被驟然潑上雜亂的水墨,髒兮兮,又叫人憐惜,薄紗一路滑到纖細的腰肢上,才乍然露出了一大片樹皮模樣的疤痕。
這疤的出現似乎很突兀,因為她上次在花魁的身上并沒有看見。
阿離開始仔細地打量她。
杜月長了一張巴掌臉,眉細似柳葉銀針,天生冷淡的容顔看上去像超凡脫俗的仙。似乎是因為傷勢,杜月的唇上沒再粘粉胭脂,兩瓣唇由裡而外的露出一種青灰的蒼白,隻有繁雜的發髻上,依舊戴了兩朵豔而不俗的海棠花。
在阿離所見的女子裡面,杜月的容顔算是上等了。
接着她又想到杜月的出身……半妖。
妖界是歧視半妖的,因為他們的血脈不純正,也因為很多妖怪都讨厭凡人,而半妖,就是人和妖的結晶。
“兩百年前,我的妖怪娘親愛上了一個凡人。”就像妖界許多故事的開頭,杜月的故事擁有着相差無幾的結局,“爹爹知道娘親是妖怪後,毅然決然地抛棄了她。我被娘親送來花月樓,努力争鬥了近百年,直至五年前,才當上了花魁。”
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杜月的嗓音裡已經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她重新将衣服穿上,“我是半妖,壽命雖比凡人長得多,和妖怪比起來卻是短命。”她想起自己身上無處不在的樹皮,那是娘親留給她的印記,也是禁锢她的枷鎖,平日為了上台,她費盡心思将這道天生的疤痕隐藏或是抹去,她用過很多辦法,包括用小刀将這醜陋的樹皮割下。
但這是她的血肉,無法割舍的。
“我總在想一個問題,為何,我的娘親偏要将我送來花月樓?就像将一隻自由的山雀關在狹小的籠子裡,雖見天日,卻不得自由。”
說到這裡,她才真正顯露出了情緒,将手裡的金簪刺進肉裡,她早已習慣用疼痛來緩解将要爆發的情緒。
阿離不予置否,等杜月将一切說完,她才告訴她,“綠城青青,風無邊際。我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救不了所有人。”
綠城青青,風無邊際。
這便是阿離剛進花月樓時用的暗号。隻是一個屬于妖界低階使者的暗号,但妖界人人皆知,也因此為傲。
“我知道,你步步為營,小心設計,不過是想再活久些罷了。我已入局,你若是能借此脫身,自然是再好不過。”阿離并未埋怨仇恨杜月的所作所為,杜月是個可憐人,她大人有大量,救她一命又何嘗不可呢?
聞言,杜月的心似乎被什麼撞了一般,猛然一顫。空中的檀羅香無時無刻不在侵蝕着杜月的四肢百骸,她也想逃,但是逃了能做什麼?綠衣使者不是僅要一張好看的臉就能當上的。
“可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杜月說道。
花月樓已經容不下這個生出叛變心的花魁了。
“隻要你想,我可以幫你一把。”
聞言,杜月噗嗤一笑,不知是答應還是拒絕。
“你自己都死到臨頭了,還要幫我逃跑嗎?”杜月笑着起身,從身旁的小箱子裡拿出一雙穿過的舞鞋來到阿離面前。
“試試吧,昨日一見,我打量着,我們的尺寸應該差不多的。”
阿離接過将舞鞋往腳上一套,果真合适,還有一種出乎意料的舒服。
“這鞋是磨過的,不管怎樣,定比新鞋舒服。”
“這算是,我的愧疚和道歉吧。”
“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想痛苦的死去。
這後邊的話,杜月到底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阿離:“不必道歉。”
生于泥濘,不過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懂得反抗,也算讓人敬畏。
“你會恨我嗎?”杜月看着她,不知為何問出了這句話。
阿離搖頭,“不會。”
“為何?”
“因為你是花魁,長得比她們都好看,我喜歡好看的人。”阿離笑着,眸底染上了柔情,“也因為你的身世,還有今日這雙舞鞋。總之,你并非一個壞人,竟然不壞,圈套也是我自己要上套的,自然不恨,說到底,我又何嘗沒有利用你呢?”
轉身,杜月望着銅鏡裡那一抹紅色的身影,心中雜陳。
她生得如此美麗,如此動人,好似林中之水,自由爛漫,無邊無際。
可為什麼呢?為什麼總有人能夠輕而易舉的得到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杜月想起昨日第一支舞過後,與掌事的對話。
掌事:“你很聰明,選了一個很好的花魁。”
“你要謝謝她,因為如果不是她,你今日就會死。”
渾身是血的杜月跪趴在地,不停顫抖,“是。”
“不過是個低階的綠衣使者,傷了死了,沒人會在意。她會為自己的冒失付出代價的。” 這是掌事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