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微微頓步,卻什麼也沒說,腳底幾乎生風,飛快地往村子裡掠去。
風吹過他的臉,從面具的孔中吹了進去,撫在他許久沒有露出過的臉上。江海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的晚風,然後取下了面具。
沒人看到他取下面具後的臉。
江海笑了笑,邁步走回了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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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江海在整個八角樓鄉,是出了名的怪人。
最近幾日,青繞的身子漸漸恢複了,她試着在院子裡練功,常有小兒湊在籬笆外看她練,還會大聲密謀關于江海的事兒,青繞便尖起耳朵聽,把關于江海的事兒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原來江海不是一直住在這裡,大概兩年多以前,他像個死人般從無相山裡爬出來,被路過的村民撿了回來。八角樓鄉的人都很淳樸,見他似乎是被無相山的沼氣所傷,便用鄉裡傳下來的秘方替他治病。
但奇怪的是,即使他已經病到無知無覺,可一旦有人去揭他的面具,他便會一把抓住别人的手,幾乎要擰斷。所以,除了為他治病喂藥的鄉醫外,沒有人見過他面具之下的臉。
而當初給他治病的鄉醫,也在半年前死了。
這個怪人,每過三個月便會進一次無相山,然後消失一段時間後,又出現在鄉裡。每次他消失的時候,鄉裡人都會議論,他是不是迷路死在無相山裡了,甚至有人開了賭局,隻要他一進山,賭局就會打開。
說起來,離他下次進山的日子也快了,鄉裡的賭局也要開了。
青繞聽得津津有味,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來臨......
“你們聊完了嗎?”
“還沒呢,等等。”
身後傳來一句話,青繞順口就接上了,這時才發現面前的小娃娃們臉色煞白渾身發抖。
她緩緩回頭,江海抱着雙臂,好整以暇地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不知為何,雖然看不見他面具之下的臉,但青繞總覺得一定不是好臉色。
“黑臉來了!快跑!”小娃娃們頓時做鳥獸散,留青繞一個人蹲在原地無處可逃。
“那個......”她擡眼看着居高臨下的江海,心虛地咽了咽口水:“沒想到你的故事,還挺傳奇。”
興許是江海也覺得無語,她竟然和一群小孩子打聽自己的事,他輕咳兩聲說:“吃飯吧。”
待青繞站起身往屋子裡遛,才聽到他的下半句話:“你想知道我的事,大可以來問我,不必向小孩打聽。”
青繞停下腳步,轉頭望着他:“可你連臉都不願意給我看,還會給我講實話嗎?”
“......”确實有理。
說到底,江海也不過是葉沉溪用錢雇來的,于自己而言,隻是一個過客,等身體恢複了,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到時候葉沉溪給錢了事,從此江湖不相見。
可偏偏自己卻對他的事格外上心,興許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位故人的影子。
青繞搖了搖頭,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甩走,然後大步邁進屋子裡吃飯。
今天江海做的菜十分合她胃口,筍子炒肉、肉丸湯、面疙瘩,都是青繞愛吃的,她抱着碗大快朵頤,而江海坐在她對面沒有動筷子。
青繞也不問他,因為他從來都不和自己一起吃飯。吃飯要用嘴,用嘴就得摘面具,他自然是不會這樣做的。
于是青繞時常想象一個畫面,便是江海躲在廚房的竈台下,賊兮兮地取下面具,然後像個小偷一樣狼吞虎咽。
想到這裡,她不禁撲哧一笑,惹來了江海的疑惑。
“你笑什麼?”
青繞拿着筷子的手搖了搖,笑得句子都說不完整:“沒.....沒什麼.....就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是我的事嗎?”江海問。
青繞順其自然地點點頭,下一秒便感覺一張黑色的臉湊到了自己面前。
“我在你眼裡,有多好笑?”江海與青繞的距離不過一拳,他的一雙眼睛微皺,黑得幾乎不見底,看得青繞心底一怔,忍不住往後仰去。
這一仰,隻聽青繞“啊!”的一聲,結結實實地從凳子上翻了下來,摔得眼冒金星。
江海俯身過來,手上動作毫不留情,嘴上卻頗為憐惜地說:“小心,你身子還很虛弱,别又摔出别的毛病了。”
“那你倒是扶我一下。”青繞的手懸在半空,江海卻隻是冷哼一聲,無情地轉頭離開。
還順帶帶走了一桌子的菜。
“青繞姑娘已經吃飽了吧,那我就把飯菜收走了。”
青繞“騰”地坐起,委屈地沖他背影喊到:“沒吃飽!還餓着!”
風中,隻有江海冷峻的背影,和沒吃完的飯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