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樣真的好嗎?”
頑心攜一衆仆從站在院中,心驚膽戰地仰頭觀摩自家殿下翻牆:“要不奴去隔壁通禀一聲,讓崇三公子來此接您?”
“不許!”
唐昭離顫顫巍巍地攀住磚石,勉力回頭,出聲制止:“若他知曉我要來,那還算什麼驚喜?”
她繼續奮力向上爬,可耐不住這具自小嬌養的身子拖後腿,不一會兒便氣喘籲籲,搖搖欲墜,瞧着仿佛随時要掉下來似的。
”殿下,您下來吧,驚喜不一定非得翻牆,我們再想想别的法子吧?”頑心再次開口勸說。
“不必!”
唐昭離雖然身子不争氣,但意志卻很堅定,她咬了咬牙,強忍着手臂傳來的陣陣酸痛之感,繼續往上爬去。
向來少年老成的頑心也忍不住歎了口氣。
罷了。
反正也勸不住。
她不再勸說,轉而低聲吩咐一衆仆從。
“你去找延齡姐姐,将此事告知她,就如此這般……”
“你們兩個去屋中取些被褥鋪在地上,鋪厚些,莫要讓殿下傷着。”
“再去找些侍衛過來守着殿下……”
“……快去!”
院中頓時忙碌了起來。
相比起這邊的人影憧憧,忙亂不休,牆的另一邊就顯得格外清靜。
崇霄腳步拖沓地從内室中晃出,他大敞着衣襟,一頭濃密的烏發被發帶散散束起,在身後系成馬尾。
他懶懶散散地倚在桌前,拿起桌上一杯昨夜的剩茶,毫不在意地一口飲下。
“福來,幾時了?”崇霄放下杯子,随口一問。
福來拎來一壺熱茶,仔細地将杯中添滿。
“公子,已經卯時了。”
“唔。”
崇霄端起熱茶飲了一口,咂咂嘴:“我該去練武了。”
他取下一旁牆上挂着的佩劍,随手攏了攏衣襟,揉了揉眼中因困頓而泛起的水光,繼續晃晃蕩蕩地往屋外走去。
然而,甫一打開房門,崇霄就被眼前的場景蓦然驚住。他僵立住原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眼中的那絲朦胧睡意已然無影無蹤,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見崇霄如此,福來有些好奇地湊上前去,卻也被眼前的場景駭然一驚。
不遠處的高牆之上,有一雙纖纖玉手從牆的另一側探出,用力扒住這一側的磚石。
手主人的力氣顯然不足以翻過高牆,可她又很是倔強,即使翻不過來,也不肯就此松手,知難而退。
就這樣僵持了片刻後,手主人改變了策略,她雙手後縮,而後用力一撐,一個鬓發烏黑,唇紅齒白的小腦袋便從牆後蓦然冒出。
小腦袋搖搖晃晃地站穩,喘着氣捋捋額間被汗水浸濕的碎發,她先是神情得意地沖牆下說了些什麼,而後又高興地揚起頭,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陌生院落。
她的目光與屋檐下的一主一仆撞上。
福來失聲驚呼:“天!那不是淳華殿下嗎?她怎麼會在牆上?”
這種翻别人家牆的不軌之舉,他怎麼瞧着這樣眼熟呢?
淳華殿下一定是被他家這位死皮賴臉,任性妄為,不講一點禮數的公子帶壞了!
福來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身邊傳來“哐當”一聲異響。
是佩劍落地的聲音。
他家那位“帶壞别人”的公子腳尖一點,倏地沖了出去,他走的非常急,甚至不惜使出了輕功,隻見他在院中跳躍幾下,向上一竄,便已然立在了唐昭離面前。
唐昭離被崇霄的速度驚到。
她仰頭呆望崇霄,任由他将她一把拉起,攬進懷中。
“你上牆怎麼這麼輕松……”我怎麼就這樣艱難……
崇霄不答,隻是自顧自扯起袖子,将唐昭離臉上的汗水與塵土一一輕柔拭去,他仔細地檢查了她的全身,在确認她沒有受傷,此時已穩穩地窩在他懷中之後,這才長長地喘了一口氣,腰一塌,渾身松懈了下來。
他抱着唐昭離在高牆上坐下,有些氣不過地擡手輕捏她細膩柔軟的雙頰,将她的嘴捏得微微嘟起:“說說吧,淳華殿下光天化日之下怒翻高牆,強闖民宅,意欲何為?”
“嗚唔……喂,”唐昭離不滿地扒下崇霄的手,“本宮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
崇霄哼笑一聲,語氣無奈又寵溺:“哪有驚喜?驚吓還差不多。”
他撇頭估算了一下牆體的高度,将唐昭離往懷中摟緊了些:“這麼高的牆,都是你自己一步步爬上來的?”
唐昭離很是自得地昂首,點了點頭。
崇霄忍不住戳了戳她這完全不知曉害怕的小腦袋,念叨起來:“這多危險啊,你若是掉下去摔傷了怎麼辦?這裡不是宮中,太醫沒那麼快趕過來!況且,就算真的想爬,也合該找個梯子借力……不,你直接和我說,我過來接你便是,你想來,我難道還能攔你嗎?我巴不得你來找我……”
“……”
唐昭離望着崇霄這張還不曾被風霜侵蝕,被刀劍摧折的帥氣臉龐,聽着他音色清朗,中氣十足的念叨,忍不住鼻尖一酸。
前世的他,最後怎麼就把自己糟踐成了那個樣子……
她蓦地伸手環住崇霄的勁腰,将頭深深地埋進他的懷中。
崇霄的喋喋不休驟歇。
“……怎麼了?”
他以為自己的話讓唐昭離不高興了,正欲緩下語氣出言安撫,卻聽見懷中傳開了悶悶的聲音:“崇霄,你怎麼就這樣傻呢……”
“……?”
“哈。”崇霄氣樂了。
“我關心你還成了傻?”他摁住唐昭離的雙肩,玩鬧似地将她往外推,“那你别賴在傻子懷裡,快點出來。”
“我不!”
唐昭離死死地摟住崇霄的腰,怎麼也不肯松開:“這一次我不會再說那些話了,你也别想甩脫我!就算你不喜歡我了,我也要黏着你,賴住你,霸占你!你休想一個人溜去北地躲清閑,你去北地,我也跟去北地!我要和你糾纏一輩子!”
“崇霄……”
她的語氣漸緩,最後竟是帶了些哽咽。
“你怎麼就這樣好呢……”
崇霄愣住。
“昭昭,你……”
他雖有些困惑,不明白唐昭離這一會兒傻一會兒好究竟是何意思,但卻本能地為她這聲泣音而心痛,他不再推她,而是重新擁住她,将她往自己懷中摁得更深了些。
“昭昭這是怎麼了?”
他聲音放緩放柔,在她耳邊耐心地哄:“為何而哭泣呢?是遇到什麼難過的事兒了嗎?”
“我做了一個噩夢,夢中的我一意孤行不聽勸,又蠢又頑固,做下種種錯事,最後将你害得好慘……”
“昭昭怎麼會害我?此事一定是奸人作惡,而非出自昭昭本意。”
“可始作俑者是我!”
唐昭離激動道:“如果我當時不那麼任性,不那麼好面子,不那麼想當然,如果我當時能夠更冷靜一些,更敏銳一些,更勇敢一些……”
“可是昭昭,當時的你并不知曉結局啊。”
崇霄順毛似地輕撫唐昭離瘦削的脊背,溫聲道:“我雖不知你在夢中經曆了什麼,但我堅信昭昭不會害我,夢中的她身處局中,耳目閉塞,前途未蔔,隻身一人獨行于伸手不見五指的大夜彌天之中,她當時一定很無助吧?”
“夢中的昭昭已經很自責很難過了,那我們現實的昭昭就開心一些,将煩惱都留在夢中,好不好?”
“夢中的崇霄也一定不願意看見昭昭難過落淚,他一定也和我一樣,希望我們昭昭萬事順遂,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
唐昭離蓦然擡頭,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句誓言。
“願以我餘生未盡之元壽,換她來世平安喜樂。”
她有些慌張地從崇霄懷中坐起,雙手捧起他的臉,令他垂首于她對視。
沒有,不是。
他的眸子幹淨明亮,有羞澀,有愛慕,有疼惜,有關心,有好多好多的情緒,但絕沒有那些死氣沉沉的哀痛和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