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日,禮部侍郎府上辦了場詩會。
庭中草木蔥郁,生機勃勃,嬌客們穿梭其間,笑語嫣然,玩鬧嬉戲。
淳恪着一身赭紅色宮裝,帶着兩列侍女從廊下款款走過,女郎們見了,忙殷勤地迎上前去問安。
“見過淳恪殿下!”
“殿下可願與我們同遊?”
可淳恪卻隻是傲氣地擡了擡颔以作回應,她不理會女郎們的相邀,兀自向别處走去。
“你可瞧見了?”
待淳恪走遠,一位較為年幼的女郎湊到同伴耳邊,羨豔地悄聲道:“淳恪殿下戴的那隻鯉魚戲珠金钗,可真是好看!”
“那樣大的南珠,想來定是宮中的貢物吧!”
“那是自然!”同伴信誓旦旦,“淳恪殿下是誰?那可是皇後所出的嫡女,所用之物,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她撇了眼女郎驚歎的模樣,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教道:“收收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淳恪殿下最為人所稱贊的從不是什麼華冠麗服,而是她高潔的品行和端莊的舉止!”
“咦?”
一旁,一個女郎湊了過來,她先是環視了一圈四周,而後鬼鬼祟祟道:“可我最近怎麼聽說……”
“……啊!真有此事?”
“噓,我也隻是從别處聽說,莫要說是我講的……”
……
淳恪昂着頭,目不斜視地沿着連廊緩步而行。
她瞧着一如既往的倨傲,可心中,卻并不如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笃定。
這幾日,京中衆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那是一種複雜的,很難明确辨認出善惡的眼神,像一聲鄙夷又同情的歎息,令人既心煩意亂,又無能為力。
淳恪如鲠在喉,不舒服極了。
這麼多年來,在她的精心引導之下,京中何人不知淳恪公主娴靜文雅,端莊得體?他們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她?
便是要看,也該是看唐昭離這等恃寵而驕,嚣張跋扈之人才對!
轉過回廊的拐角,前方,有幾個女郎正站在一株芍藥前嬉笑,淳恪定睛一看,那被衆人圍在中央的兩位小娘子,正是禮部侍郎的兩個嫡女——盧二娘與盧五娘。
也是她今日此行的目的。
淳恪長舒一口氣,她收了驕矜,揚起一個溫和良善的笑容。
可正當她準備邁步上前,卻被一句話驟然釘在了原地。
“哎!你們聽說了嗎?淳恪公主其實不是王皇後所出!”
“……啊?!”
此話一出,小娘子們具是掩嘴驚呼,滿臉不可置信。
“真的,不騙你們,這是我前幾日偶然知曉的。”
說這話的是一位圓臉小娘子,她搖着團扇,滿意地欣賞着衆人訝異的神情。
“這不可能!”
片刻之後,一位身着粉裙的小娘子反駁道:“倘若淳恪殿下不是皇後所生,為何皇後要将她養在膝下?她已有太子傍身,為何還要再抱養一個?”
“就是就是!太子殿下嫡長兼之,王皇後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你怕是輕信了什麼謠言吧!”
“起初我也覺得荒謬,但細思之後,我敢肯定這絕非謠言。”面對衆人的反駁,圓臉小娘子非但不慌,反而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因為這關系到了一件衆所周知的宮中舊事。”
“你們應當都或多或少從長輩口中聽說過宸貴妃罷?也就是昊王與淳華殿下的生母。”
“我知曉!”一個小娘子眼眸亮亮地接話道,“我娘曾和我過,宸貴妃原是一小吏之女,雖身份低微但卻有着天人之姿,某次上元佳節,微服私訪的仁康帝對她一見鐘情,次日便被招進了宮,從此開始了長達八年之久的椒房獨寵。”
“隻可惜情深不壽,紅顔薄命,我娘還說,陛下如此寵愛淳華,或許也是出于對宸貴妃的緬懷。”
“正是,”圓臉小娘子贊許地點了點頭,“你們想想,一位妃子寵冠六宮,霸占了帝王長達八年之久,即便是薨了,帝王仍對其念念不忘,将他們的一雙兒女放于膝下親自撫養。”
“王皇後作為中宮之主,難道真的能做到心無芥蒂?難道真的能無動于衷,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宸貴妃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她肯定得做些什麼吧?”
“啊……對哦!”
一位稍顯年長的女郎突然驚呼:“是了,我想起來了!”
“我記得在我幼時,所知的皇嗣僅有太子,昊王和淳華三位殿下!從不曾聽說宮中還有位公主。我一直以為是我當時年幼不記事,如今看來,卻有可能是真的!”
“淳恪麼……”她眯着眼努力地回想,“若我不曾記錯,似乎是仁康十八年間突然出現的。”
“确實是。”
一直在安靜聽着的盧二娘突然出聲:“淳恪殿下的封号确實是仁康十八年冊封的,當時冊封的諸多事宜,便是我爹爹一手操辦的。”
“她與淳華殿下不一樣,淳華殿下出生那日便被陛下賜了封号與食邑,而淳恪殿下,卻是後來才被冊封。”
此話一出,衆人紛紛恍然。
“竟是如此……”
“對,我也記得淳恪是突然冒出來的……”
“那,難道說淳恪她其實不是陛下……”
“非也。”
圓臉小娘子正色道:“我雖愛八卦,但卻也講究一個實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