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離蹙着眉,接着讀信。
“我本不該介入你們女郎之間的恩怨,但淳恪此舉卻實在過分……”
唐佑甯在信中如是寫道:“我昨日從别處得了個消息——那個誣陷我們‘以權謀私,借籌糧之名行斂财之實’的謠言,最初是淳恪在宴會上胡謅的。”
寫到此處,他似是生了怒氣,信紙上的字迹漸漸潦草淩亂。
“她那日還說,我倆乃賤民所生,平日裡最是小家子氣,又怎會舍得用自己的首飾财物補恤邊境?若非如此,你又怎會在這緊要關頭突然心虛地躲進山中,不敢見人?”
“阿離,你說二姐她這講得是什麼話?若是單說我倆便也罷了,為何還要借此侮辱娘親?那也是她的長輩!若是娘親還活着,她也得恭敬地喚一聲‘貴妃娘娘’!”
唐昭離丢下信紙,嘴角提起一個薄涼的弧度。
好你個淳恪。
雖然這些髒水也是她計策中的一環,即便淳恪沒有造謠,唐昭離也打算自己偷偷散布一些,以此煽動民衆,但她卻不能容忍淳恪在背後搞這些小動作。
淳恪她怎麼敢?
前世她欺她辱她至此,她瞧見她就泛惡心,今生她怎麼還敢繼續在她面前放肆?
愛造謠是吧?一有風吹草動,便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落進下石是吧?
好啊,那便等着罷!
她斂眸沉思片刻,傾身從筆架上取下一直羊毫筆,一句吩咐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延齡,來為我侍墨。”
四周很安靜。
唐昭離一怔,這才恍然回想起,屋中的仆從們都被崇霄支走了,便是延齡也不知去了何處。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正欲自己動手,卻有一隻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從旁邊伸出,先她一步拿起了桌案上擺着的宣城松煙墨。
“是,昭昭殿下。”崇霄笑着回應了她。
他立在書案的一側,一邊研墨,一邊微微彎下腰身,望着唐昭離那張泛着冷意與怒氣的俏臉,低聲猜測道:“昊王他又惹着你了?”
“不是他。”
唐昭離心神一動,突然發問道:“崇三,倘若你族中有這樣一位兄長,從小到大,他都莫名其妙地對你抱有敵意,他不與你親近,但卻總是默默地窺視着你。”
“她什麼都要與你攀比,若你有她無,她便要費盡心思地争搶,若她有你無,她便會跑到你面前大肆炫耀,既不顧及你的感受,也不顧及禮數與顔面。”
“若你遇到了這樣的一個人,你會如何?”
崇霄磨墨的手頓住。
他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道:“那得看他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了。”
“嗯?”
“若他想要的隻是些我不在意的尋常物什,奪了就奪了,”崇霄生疏而細緻地繼續推着墨條,語氣淡而散漫,“不過是一介身外之物,他既想要,給他便是,我懶得與他糾纏。”
“可若是我珍愛的。”
他輕輕地抿了抿唇,濃密睫羽遮擋的烏黑瞳仁之中,閃過了一抹尖銳的厲色:“若他亦珍愛非常,呵護備至,甚至能做的比我更好,那我或許會放手,可倘若他隻是為了一己私欲,并在利用完将其棄如敝屣……”
“那即便是他奪去了,即便是相隔千裡,萬般艱難險阻,我也定要将其奪回來!”
摁着墨條的指尖不自覺地用力,在硯底留下了一道濃重的墨痕,許久不能暈開散去。
直到對上唐昭離怔然迷惘的眼神,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崇霄卸了手中的力,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低下頭認真研墨,不再言語。
他也不知方才自己是怎麼了,明明隻是一個假設,可他說着說着,竟是真的生了怒意。
就仿佛,他曾經真的被什麼人奪去了心頭摯愛似的……
他用力地閉了閉眼,平複了一下内心激蕩的情緒,這才重新開口,轉開了話題:“可是昊王那邊遇到了什麼棘手麻煩?昭昭,若有需我之處,你可與我提。”
“隻是遇着了一點小麻煩,”唐昭離搖了搖頭,“倒是不難,我已有對策。”
她與淳恪交惡多年,這麼多年鬥下來,已然是對彼此知根知底。
無人比她更知曉淳恪平生最恨什麼,最怕什麼。
唐昭離提筆沾墨,很快便将回信寫好。
她見崇霄怔怔地望向一處,目光落寞,似乎還未從方才的情緒之中解脫出來,便将信折起,遞給他,溫聲說道:“我想了想,倒還真有一事需你助我——崇三,你可願幫我将這封信捎給兄長?”
“嗯?好啊。”
崇霄回過神來,他收了信,見唐昭離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便有些疑惑地蹙起眉,盯着桌案上的那兩張信紙不語。
“……怎麼會?”他口中喃喃自語。
“嗯?”唐昭離有些莫名,“怎麼了?”
崇霄一臉困惑地望過來,他唇瓣翕動,支吾了半天,卻隻憋出了一句話:“昭昭,你的信讀完了?”
“讀完了呀,”聽他這麼一說,唐昭離頓時有些遲疑,“莫非三哥還囑咐了什麼要事?”
“唔……要事倒是沒有……”崇霄卻突然有些忸怩,“他同我說,在信中提及了我,昭昭你有看到嗎?”
“嗯?有嗎?”
唐昭離擡手撥弄了一下信紙:“就隻有這兩頁罷?”
她不确定,遂又拿過丢在一旁的封套,倒着抖了抖:“應當是未有遺漏的吧……咦?”
封套中掉出了一張疊起的小字條。
唐昭離拆開字條,卻見唐佑甯在其上密密麻麻地寫了好多小字,字迹歪七扭八,句式塗塗改改,不知是匆忙為之,還是難以啟齒。
她定睛一看。
“阿離,你可知崇霄最近是怎麼了?自從那日護送你去别院回來後,這厮便吃錯了藥似地,平日裡總是莫名其妙地紅着臉,盯着一處發呆癡笑!”
“這還不是最古怪的,你知他昨日做了什麼?他命人取了三箱衣物來我府上,央着我替他挑選一件最襯他的衣物!還嘟囔着什麼你倆審美差不多雲雲……他幹什麼!難不成想進宮選秀嗎?做夢吧他!父皇可沒有那等子癖好!”
“他逼着我必須選一件,不然就賴在府上不走了,我真的是……最後我胡亂地挑了件天青色的他才作罷!”
天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