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做什麼?
我的夫君摟着我的姐姐,在我面前光明正大地做着這等勾當。
我……難道不該來麼?
見她面色慘白,呆立不答,何鼐皺了皺眉,面露厭惡之色。
他極為不耐地低喝:“新帝初登大寶,朝野上下一片欣欣向榮,你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一副如喪考妣的晦氣樣子,瞧着真是礙眼!”
“倘若無事,那便出去罷。書房重地,不是你一介無知婦人該來的地方!”
“鼐郎,這話可不能這麼說。”
淳恪從何鼐懷中坐起,嬌聲道:“四妹這般難過,也是合情合理的。”
“畢竟麼……哈哈!如喪考妣,她可不正是一個父母皆亡,兄長逝世的喪門星麼!”
“淳恪!”
唐昭離目眦欲裂:“父皇也是你的父親,我的兄長亦曾稱你一聲二姐!你怎可如此冷血,将他們的死挂在嘴邊随意搬弄?”
“哦?本宮為何不能?”
淳恪突然變了神色,她憤恨地望着着唐昭離,冷聲道:“他仁康帝唐承鶴怎麼就說不得了?如今新帝登基,他一個死了的舊皇,還能管得了我這新朝的長公主不成?”
“這世界的底色本就是弱肉強食,淳華,擺正你自己的身份,你已經不是那個衆星捧月的小公主了。”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盯着唐昭離,發出一聲刺耳的笑:“便是認不清也沒關系,二姐我今日便做件善事,送你一份能夠認清自己處境的大禮。”
她慢悠悠地從袖中掏出一卷明黃色的卷軸。
“我天真又愚蠢的四妹妹淳華,你可萬萬認真聽好了——”
她展開了手中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淳華公主唐昭離,結黨營私,蓄意謀逆,婦行有虧,驕縱無禮,此乃大不敬之罪,本應處以死刑,然念及先帝歸天,國喪哀哀,故免去死罪,貶其位為庶民,欽此。”
“淳華,還不快快接旨,叩謝皇恩?”
謝什麼恩呢?
謝他們賜她至親逝世,摯友離散?
謝他們奪去了她的所有,還假惺惺地留了她的一條命,令她若孤魂野鬼般在這人世間絕望地苟活了五年之久?
或許,這就是她識人不清的報應罷。
唐昭離的眼皮漸漸沉重,呼吸漸漸急促。
大限将至。
她還有好多痛苦好多悔恨,但卻已經太遲太遲。
若她還有下一世,她一定不要再過這樣無能為力的人生……
臨終之際,唐昭離勉力睜眼,透過窗戶的裂罅,窺見一片雪花緩緩飄落。
下雪了啊。
她蓦然想起一件舊事。
似乎曾有一人想要帶她去遙遠的北地,帶她逃離上京的種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可她當時講了很多難聽偏激的話,将他趕走了。
她的腦海中浮現了他離去時看向她的最後一眼,那是何等複雜的眼神,既有錐心泣血的痛苦,又有小心翼翼的不舍,還隐隐帶着一絲失魂落魄的釋然。
如今的他,一定對她很是失望吧。
或許死對她而言,也算是一種解脫。
唐昭離輕輕地合上了雙眼。
……
一個月後,北地。
寒風攜着凜冽冷意,呼嘯着從莽莽荒原之上席卷而過。
天色陰沉,北地的隆冬一向草木凋零,茫茫天地之間,隻有鵝毛大雪如同蝗蟲般地肆虐。
一匹駿馬疾馳在覆着皚皚白雪的小道上,馬上的小兵緊緊地抓着缰繩,神情緊繃,不敢松懈絲毫。
他是土生土長的北地人,深知在這樣的時節裡縱馬疾馳是極易打滑的,若是在平常,他定會減速緩行,絕不去冒這等人仰馬翻的風險。
可此次卻非同尋常。
五年前,他家将軍奉旨入京,與初登大寶的新皇密談一日之久。
無人知他們談了些什麼,但至此之後每半個月,便會有一封信從上京出發,快馬加鞭地送至北地。
雖然信中通常隻有寥寥數言,但卻悉數被他家将軍珍而重之地存放起來,閑暇之餘,便會拿出來一封封地翻看。
倘若信主人肯賞臉多說幾句,他甚至能因此高興地多吃兩碗飯。
這信極有規律,不多不少,每半個月來一次,五年來從未變動過。
但這一次,卻是未滿半月便又來一封。
這恐怕……并不是什麼好兆頭。
小道兩旁的枯樹漸漸稀疏,視野逐漸開闊了起來。
有一人身披貂皮大氅,背手孤立于湖邊,默然注視着這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将軍!”
小兵急忙勒馬,在馬兒不滿的嘶鳴聲中跳下馬背,急匆匆地沖那道人影跑去。
“将軍,上京來信!”
那人回頭,露出一張欺霜賽雪的面龐。
潋滟的桃花眼淡淡地垂着,濃密而纖長的眼睫遮擋了烏黑的瞳仁,一時間竟看不清其中蘊含的情緒。
烏眉微揚,鼻梁高挺,鬓若刀裁,便是在這漫天白雪的遮蓋下,也依舊獨一份的風華無二。
他轉身接過信件,面上一派沉穩冷靜,可那拆信的手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洩露他内心的彷徨。
信紙不過薄薄一頁,但在他手中卻重若千鈞。
天地間一片寂靜,唯餘簌簌落雪聲。
雪下得更大了。
他的眼中,亦是下了一場沉甸甸的大雪。
信紙上隻有兩行淺淺的字,一聲淡淡的歎息。
淳華公主薨。
崇将軍,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