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帳外等她的趙行舟卻深感震驚。
他原本擔心姜懷卿給沈寂送面,被沈寂牽罪于她。
這會兒聽沈寂的口氣熟稔,他倆從前便認識,他如此輕浮地叫她穿漂亮點,一定早知道她是暗探。
暗探又如何,難道就要出賣色相嗎?
姜懷卿看了他一眼,略有些尴尬,他一言不發,一臉的氣憤和同情。
她随即便有些生氣,閃身走了。
姜懷卿恨恨地想,他憑什麼這樣氣憤?
沈寂知道鎮雲軍中軍紀最嚴,非主帥準許,不能飲酒,不能養軍妓。
姜懷卿絕對算個美人。
周敬鳴是柳下惠?沈寂不信。
“石頭!備酒!”
石頭沒有應聲,也沒有進來。
倒是趙行舟一瘸一拐進來了。
沈寂眼風一掃,“沈将軍,你和紅玉姑娘是舊相識?”
來得這麼快,這是沒去追。
自石頭帶人走了,他便在帳外等着,大概自以為自己隐蔽地極好,殊不知石頭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嗯,有問題?”
沈寂痛快承認,倒是讓他頗為意外。不是還心心念念要娶李雲琅來着?怎麼轉頭便和姜姑娘扯到了一起。
“你知道她......”
沈寂打斷他,“暗探。”
趙行舟知道她是暗探,這點沈寂猜到了,但他實在不知以姜懷卿的本事,趙行舟一個病弱的書生是怎麼發現的。
沈寂漫不經心的樣子,讓趙行舟更感無力,氣急了站起來說,“你不能叫她做這些肮髒的勾當。”
“趙公子慎言,沈某人從未覺得這是些肮髒的勾當。憑本事吃飯,各行各業皆如此。”
沈寂冷眼瞧着他,淡淡說了句,“你不了解她。”
趙行舟坐下來,他無法反駁,他的确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暗探這個職業,但他至少知道她是未出閣的姑娘,做這些事情很危險。
“你在西街買了面紗,還去金鋪讓金匠做一個個各式各樣小金墜子,那時你在想什麼?”
那天他去西街買杏皮茶的原料,大娘見他打扮貴氣,又不是本地裝扮,遲遲不敢認。
直到他說今年沒來得及幫她摘杏子,大娘才認出她,問他,“那姑娘呢?”
沈寂絲毫不顧石頭和船兒訝異的目光,笑答,“在家呢!托您的福,我倆已經成婚了!”
大娘一雙眼笑得眯起來,“我就說,你倆好啊!可得好好的!那姑娘兩個月前還來過呢,說你升官了,日子過得好。”
沈寂點點頭,“嗯,都好呢!”
兩個月前嗎?他想到她送去将軍府的那捧藍靛布包的杏皮、山楂。
石頭一雙眼睛瞪得圓滾滾的,老大這是說啥呢?
他幾時成的婚?
出門時,他一眼便看到趙行舟,當時便叫石頭和船兒跟上他,打算擄了他,吓他一頓,好讓他即刻滾回上京。
石頭和船兒二人遠遠跟着,趙行舟在西街各個攤子晃了半晌,鎮雲的特色全都買齊了,還沒有回醫館的打算。
路過一個紗巾小攤,幾個鎮雲女人駐足,挑挑揀揀,他在裡面挑了個白色的紗巾痛快付錢。
端詳了那紗巾半晌,拐進了西街最受歡迎的金鋪。
沈寂從多年前就知道,這家金鋪是鎮雲少有的有烏托款式的金鋪,金絲縷鍛頸鍊,鳳凰于飛發簪,以及各種各樣的小玩意。
鎮雲的人家,逢嫁娶,必光顧這家金店,故而這金店是整條街最熱鬧的。
趙行舟将紗巾撲在老闆面前,指着底下一排說道,“師傅,可以在這紗巾下打一排金墜子嗎?”
想要遮她的面容,起風也不被吹起,最好是下面墜些重物。
老闆從身後抽屜裡掏出一排銀質樣式,“選吧。”
“好。”
他看過去又看回來,猶豫了半晌,“那就這個祥雲紋的吧,保平安,吉利。”
沈寂看着他擺弄紗巾的樣子,便不爽,他的小菩薩何時需要這些東西?
金銀俗物,她要看得上,還需要他送嗎?
沈寂忽而釋然了,趙行舟當真是太不了解李雲琅,那就說明他們無甚交集。
他的小菩薩壓根兒沒把趙行舟當一回事兒。
這個認知,讓他放棄了打趙行舟一頓打算,轉而去幹正事,遂隻讓石頭悄悄換掉了那杏皮茶的裹布。
等到深夜,姜懷卿果然看到那裹布的暗号來了軍營。
他們算是接上頭,日後方便行事。
意外的是,白天趙行舟打的那面紗竟然戴在她的臉上。
有意思。
那晚是自從知道李雲琅和趙行舟定親後,他最開懷的一晚。
金鋪裡那個細細選擇圖案的背影,再次和眼前的人重疊,他突然對趙行舟沒了敵意。
“我十四歲時,有人告訴我一個道理。這個道理讓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人要對自己誠實,要勇于正視自己的内心。”
趙行舟眉頭緊鎖,腦海裡反複過着他的話。
沈寂眼風掃過趙行舟拐杖,“若我沒猜錯,這腿也是為她傷的。”
“聖人言,知行合一,方為本心。”
“你不喜歡郡主,郡主也不喜歡你,這樁婚約本就是個錯誤,何苦叫這錯誤繼續下去。”
沈寂站起來,望着眼前的輿圖,鎮雲到上京有六百裡,這六百裡就是他的一生。
一生的本心就是在這條通天大道裡,和她并肩同行。
“況且,就算她嫁了,我一樣可以奪妻。”
沈寂的話猶如巨石砸下來,趙行舟半晌沒反應過來。
外面石頭大聲禀報,“将軍,趙、周二位将軍回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