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琅看清臉沈寂,他周遭帶着一層光暈,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梯子很高,她動了動唇,不知自己是否喊出了聲,“沈将軍。”
但,她的确聽到了沈寂的那聲“小菩薩!”
她想開口罵他,身子“砰”得一聲墜地,隻發出了一聲悶哼。
她就那麼看着他,由遠及近,肩背筆挺,來到她面前。
身後一大片金吾衛提燈下來,将那個高個的“假僧人”壓住,那男人手腳俱被踩在腳下,隻嘴巴裡不住得喊着,“來者何人?我乃廣源寺出家在冊和尚。”
男人掙紮間,身上掉出一個匕首。
李雲琅看清那匕首手柄,那是烏托的樣式。
沈寂撿起那匕首,細細把玩了半晌,冷冷盯着那男人的右手。
“叫小菩薩?你也配!”
他的目光陡然一變,站起身來,手腕一轉,指尖一松,匕首直直落下,直插男人右手掌心。
男人“啊”得一聲大吼,手腳疼得四下裡抽搐,身後金吾衛一把将他口鼻按到地上,聲音頓時變小,熄滅在“嗚嗚”聲中。
沈寂揚手,讓屬下将人帶走,接過一盞提燈。
徑直向她走來,将她扶起來,虛攬着她的纖腰,提着燈從上到下審視,确認她衣着完好,目光落在她身下裙擺的血迹上。
“他碰你了?”
李雲琅身子止不住顫栗,想說話,隻覺得喉嚨像是有一團火似的聚在那裡。
腰間的手蓦然收緊,“可傷到了?”
他攥緊拳頭,暗罵一聲,“渣子!我這就去結果了他!”
李雲琅小手撫上他的手腕,手指冰涼,身子抖得不行,腿腳也難以站立,她不自主靠在他的手臂上,微微搖搖頭,小聲說,“不是他,是那個。”
又見蹙眉不解,隻得更小聲地解釋,“是......月事......”
沈寂看着她微微泛紅的耳尖,終于聽明白了。
他雖沒有過女人,但大約也是知道些的,女兒家對着外男多半是有些難以啟齒。
沈寂脫掉青黑色上衣,内裡隻着一件白底單衣,披在她身上,将她從頭到腳細細裹好,将提燈遞給她。
李雲琅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薄汗,身子已然站不住,更無力推開他。
“我們先去禅房,處理一下傷口,再去前院。”
說完,沈寂直接将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雲琅驚呼一聲,下意識将淩空的提燈抱好,出了地窖,不遠處便是她被打暈的那間禅房。
陽光在他們背後,太陽一點點斜下去,她看着沈寂和自己的影子晃晃悠悠重疊在一起。
沈寂看了她一眼,她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小白瓷瓶,倒出一顆藥,吃了。
“什麼藥?”
“止痛散瘀”見他蹙着眉頭直盯着那小瓷瓶,将信将疑的樣子,她又解釋,“不打緊,每個月都要吃一次。”
藥吃下去不多時,她的身子就不抖了,坐在床闆一側,饒有興緻看着沈寂進進出出打水。
他“刺啦”撕下一角衣襟,半蹲在自己面前,擦着自己血迹已幹的耳垂和不知道沾了多少髒污的臉頰。
傷口雖不深,但碰了水,還是又涼又疼。
她忍不住輕呼,“嘶—”,又極快得忍住。
看着他那雙黑亮的眸子,從遲疑到心疼,最後又有些愠怒。
回京這些日子,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麼多表情。
這哪是上京人口中的“活閻王”啊?
李雲琅忽然有了點開心,他沒有變。
伴君如伴虎,哪怕上京日子再不好過,他還是有血有肉,沒把自己堕落成一個以殺人為樂的工具。
“你也還知道疼!”沈寂手雖然輕柔,但嘴上實在忍不住教訓她,幾次三番說不要來廣源寺,不要來廣源寺。
到底是不聽!
“你見到我兄長了嗎?”
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沈寂怔愣了一下,眸光微動,似乎要說些什麼,但很快就鎮靜下來,“沒有。”
雲琅放下心來,他沒抓住兄長,兄長還是安全的。
傷口處理好了,隻剩下衣裙,他沒了辦法,他怎麼會備着女子幹淨的衣裙?
“你轉過身去。”
她難為情地小聲指揮他。
沈寂聽話,背過身去,眼睛隻透過那薄薄的窗戶紙看着院子裡的梅花。
李雲琅窸窸窣窣地将外裙脫下來,在水裡過了幾遍,新鮮的血迹很快去了大半,再看時已不十分明顯。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旁人大約是看不出她外裙上這點子血污的。
她小心将外裙穿起來,腰帶纏繞繁複。
“沈府也有一株梅樹。”
“這株梅樹開了二十一朵梅花。”
沈寂冷不防地出聲,聲音裡有些落寞。
李雲琅的心沉下去,她也數過梅花,那是怎樣的一種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