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林城的三大教堂,聖王,聖女,聖母,分别占據了城心,城中和城外地區,聖母教堂的環路連接城衢外道,環抱南北的貧民街區,農民和行商最常通過林道前來禱告,也幾乎是唯二的信徒人群。臨别時,維裡昂告訴昆莉亞教會軍隊的主要管轄範圍也隻是城市外圍,多在窮人弱者之間,幾乎算是環城巡回教堂:這倒讓昆莉亞心生向往。她從沒習慣過熙攘熱鬧的地區,不像塔提亞在何處都自在依舊,相較聖王教堂的肅穆雅緻,聖女教堂的人流繁盛,聖母教堂于她再适合不過。“我知道對你而言,停止飲用黑水一定是過分的要求,”維裡昂同她說:“還請勿因不便而羞于拒絕。”昆莉亞再三道謝,并保證:“我會妥善考慮。”
她回到營地,已經是午後兩點,周遭光明但沉悶,教會的黑衣裹得她呼吸不暢,正在她解開領口側頭舒展時,瞥見身旁樹林中的兩個影子,其中一個顯然是男人,讓她不由側目:‘鬣犬’的軍營是最禁止男性靠近的位置,盡管近來因升銜考試結束管理放松,也不至于有人膽大到這樣地步?昆莉亞凝神注視,更為吃驚:那交談的士兵竟是安提庚,就她平時的表情來說,實在是神情激動,正擡頭和那男人争論些什麼。那該是什麼?昆莉亞不知道。林中的年輕女人目光一挑,像刀一刺,昆莉亞連忙若無其事地回過頭,進入營地。
“我給你留了點‘酒’,昆莉亞……”
下午如常而過,練習——禱告。過往對昆莉亞來說并非難事,這天卻昏昏欲睡,心神不甯,“殿經”的禱詞念錯了三次,牧師或許不發現,塔提亞卻對她無聲咧嘴。她能說什麼呢?她聽見了點無序怪異的話,乃至于,您頭戴三重寶冠,使不信者驚異,叫統治者顫抖,令敵對者溶解而去一類的話,在她舌頭上打着轉卻不能出口。“你永遠永遠賜福我等吧。”隻最後一句,昆莉亞才跟上了。等啊——等啊。塔提亞在她身旁,玩着她踉跄的語言;昆莉亞無可奈何。
奇牙給她留了酒。我給你留了點“酒”,昆莉亞,她說。晚飯時她們五個:安提庚,塔提亞,潘舒約,奇牙,仍坐一桌。她坐到昆莉亞身邊,拿出個袋子,打開來便往昆莉亞瓶子裡倒;昆莉亞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奇牙看上去極開心。大約是如今她身邊有四個軍官,她比先前更覺得安全穩固了。“東部五鄉人”如今成了個小地域組織而不是玩笑單位。“這是什麼?”昆莉亞微笑問,瞧杯子裡。她用餘光看周圍的人,隻見安提庚面色陰沉,潘舒約面露不悅,至于塔提亞——她看着她時,她已經笑嘻嘻地伸出手了。
“收回去!”潘舒約斥責道:“公主說了不能給未入總部的人喝。”
奇牙怯生生地看她。塔提亞面帶微笑,露出犬齒:“那我看你也喝了?”她分毫不讓:“聖王教會的軍隊原先就隸屬‘鬣犬’管理,隻是分出去維護學院治安罷了。”然而潘舒約的手到底沒有塔提亞快,她正回複,塔提亞已經捉到了酒杯,在手中晃了一晃,将杯腳對着昆莉亞,故而她看不見内容。昆莉亞很是好奇:“這是什麼?”
“新‘酒’。以前的黑水,‘黑血’都不用喝了。”她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露出眼睛看昆莉亞:“你不知道,楛珠,你出去後我們就被帶着喝了一上午酒,現在還頭暈。”你看我的嘴唇紅不紅?她将杯子放下,撅起嘴唇到昆莉亞面前——她這才聞到香氣,直皺眉頭。
太香了。簡直像花的精油。“味道還挺好,你喝一口也無妨。”她正想着,塔提亞已經擡起手,杯子到她嘴邊。她頭一仰,還沒能拒絕,唇瓣間就嘗到了冷意;昆莉亞不助咳嗽:黑水若是苦的,這就是辛辣了,但确實有酒香,不像黑水,則是藥味。昆莉亞揮手拒絕“美意”,不忘與奇牙道謝,但内心更多慶幸,不由脫口而出:
“黑水不再強制,那真是幫了大忙……”
她這麼說,覺得不妥,已經晚了,罵自己也來不及:難道喝一口就醉了麼?擡頭看,果真其餘三人都擡起頭,安提庚和潘舒約的眼睛敏銳得像聞到血味的狼,隻有塔提亞是笑意盈盈的。她笑呵呵地說:“哦。發生什麼了?”昆莉亞已知結果,隻好無奈開口,将這天上午在聖母教會的見聞一五一十地告訴其餘五人:她如何見到王子的扈從,教會的士兵,以及大王子和她說的那些匪夷所思的教義。她原本口舌笨拙,沒想到誠心叙述竟使其餘三人大笑不止:這笑聲的主體自然是塔提亞。安提庚,至多是忍俊不禁,而潘舒約則面露嘲笑。昆莉亞轉頭,隻見到奇牙面露好奇擔憂,面色一柔,心道奇牙——果真還是個孩子。“真有人這麼想?”奇牙向她嘀咕。昆莉亞苦笑:她也是這麼奇怪的啊!大概她是不該與她們說的吧,但那話真是盤旋在她腦海裡不去,讓她左右為難。
“我來告訴你原因,昆莉亞,引用公主玉言:”塔提亞笑完了,手敲着桌子,說:‘他是個荒謬的老古闆,滿腦的亵渎思想。’聽皇後罵她哥哥還挺有趣的,在外頭可不是天天能聽到‘亵渎’這個詞擲地有聲地拍在地上。但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聽見實聞。他真說女神是脆弱的? ”“真是如此。”昆莉亞回答。“難怪你念錯‘殿經’了。”她樂不可支:“異端啊!要不是王子,是要挖舌頭的!”不知怎地,‘異端’一詞喚起昆莉亞的記憶,她恍然大悟:原來王子和公主,彼此互為‘異端’和‘亵渎’。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隻好劃着那杯子,聽潘舒約說了句:“你還是重新考慮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