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洛蘭将維格安置在酒館靠窗的一個位置裡。洛蘭轉身走了。維格看見他擡腿時露出的鞋底和他在酒館裡漂浮熱氣中搖晃的絨帽,洛蘭,走在一衆衣衫半褪的男人裡,像一隻黑熊和許多隻白熊;背後的窗戶對面的巷子是灰色的:薇薩維亞斯沒有除白色以外的地方,盡管貧富迥異,但不意味着貧民居住的地方是漆黑的——那隻是異樣的白,僅此而已。維格擡起腿,能在對面看見他和洛蘭住的屋子。他們和其餘三個男人住在一起,兩個是獨身,其中有一個是有伴侶的,他曾帶着她來他住的床上,就在維格的對面,她每次來,洛蘭都将維格帶到自己的床上,并用棉球塞上他的耳朵,囑咐他,迅速,無聲地睡了。
-有些事是不能聽,不能看的。洛蘭會合上他的眼睛,對他說。他說每個女人都值得尊重,無論在塵世中發生了怎樣的不幸。那詞語:不幸,由洛蘭說來,仿佛毫無同情,有如天落冰雹,但維格總是聽從并相信了。他感到洛蘭身上存在使某一類群體服帖的能力,那某一類群體,正是他自己……這類年輕,柔軟,并依賴,信服洛蘭的人……這類無依無靠的水孩子;這渾身漆黑的人掌有對孩子的權力,從他的手指和聲音,那僵硬沉默的觸碰中來,所以,無論洛蘭說什麼,維格都聽從了。他的話,對維格來說,比教義更有威力。
教義說女人是更尊貴的:她們美麗,善良,智慧,為世界帶來了光和生命。每一個女人都是女神的分身和碎片,你必要像敬重女神一樣,尊重每一個女人。
教義還說:人間是理想的煉獄和考驗,曾經完美的事物将在其中被扭曲,鍛造,企圖回歸原本澄明的光澤卻無法達成。這是為什麼他會在教師的臉上看見冷漠,官員的臉上看見殘忍,農婦的臉上看見愚昧。她們,根據解經的原理,是被折斷,磨損的殘片,誠然不完美,但仍然被敬重。沒有男人允許對她們無禮。
——但如果一個女人,譬如說,她在深夜離開自己的家,随一個低劣貧窮的男人回到他的居所,像維格同屋男人的伴侶;又譬如說,正如維格回過頭來時所看見的一兩個女性那樣,隔着長桌向整屋人展現她們優美的身體——維格贊歎地看着那兼具貓和天鵝的靈活優雅,又在她張開雙腿時閉上了眼。譬如說當她們推開像這樣酒館的門并主動加入,在教義上,她們就不再是女人了。教師囑咐她們遠離這樣的“行屍”,因為她們被認為是脫離了靈魂,不具有判斷能力的純粹□□。律法和宗教都不保護她們,沒人能保證她們會在貧民區的酒館内遭到什麼。
洛蘭的教義要求維格在看見她們時閉上眼;維格照做了,并在一年的夜間遭遇中對此感到心平氣和,但這并不能防止他在被一雙這樣的手碰到時露出怯弱的表情。那不是非常明顯,他甚至不曾動一下,隻是肩膀發顫而已,然而那碰着他的女人笑了,一雙眼睛有如蜜糖,而桌對面,洛蘭将餐盤和酒水放在桌上,酒水敲蕩。
“吃吧。”洛蘭将盤子推給維格。維格接過餐盤,見洛蘭沒有擡頭,将身體收緊,劍放下來,靠在腿中間,那女人則看着他。
維格也看着她。她笑了。
-你記得我嗎?她對他說道。我總是夜裡來,你可能不記得我的臉。維格點點頭。她笑得非常甜蜜:“你多大了?”她問他。十二歲。維格說。
“這是你的兒子?”她問洛蘭。“我是瓦妮莎。”她介紹道。
“不。”洛蘭說。他還是沒有擡頭,沒有看她,隻是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洛蘭喝得非常慢,因為他不善于喝酒。他喝盡可能少,并喝最清淡的,有時它們嘗起來像水。他解釋道他隻比這孩子大十歲,他不可能是他的兒子。“噢!”她驚訝道,“你竟然沒有結婚。你比你實際年齡看上去要成熟得多,我先前以為你比我還大。”
她站在他們的桌邊,然後,低下頭打量他的臉。維格在她眼中看見跳躍的火星,她給他一種感覺,仿佛她是個藝術家,而洛蘭是一具她在鑒賞的雕塑。她對他的評價,因此是真誠又充滿距離的,形同她們中間必然有一個不在場,或一個不是活物。
“從某個标準來說你一定是個美男子,盡管諾德人不愛你的黑頭發。”這叫瓦妮莎的女人說,她有琥珀色的眼睛,屬于諾德人,而頭發則染上了姜黃色,暗示南部的血統。她低頭瞧着這個坐着的男人:他确實是很高的,雖然他坐着,蜷縮着自己,好像希望使得自己消失并無聲。她看上去對他很滿意,卻不愛他。她滿意,是因為另一個原因,使維格感到奇怪。她說道:“但這個詞總歸不會被用來形容你。不知怎麼人感到那太輕浮了,你是個有點嚴肅的。”
這段話被熱烈回應了——被除了洛蘭以外的人。洛蘭有一會仍然低着頭,直到他們身後的喧嚣确化為一隻厚重粗糙的手将瓦妮莎推到一旁去;維格看到洛蘭站起來,而他對床那男人就在一旁,臉上有團紅雲似的酡紅,浸在他白玉般的面孔上,原因是他剛才痛飲半桶酒而又在呼聲下循着瓦妮莎的倩影到這桌旁來,尋找這使他尊嚴掃地偷腥者:嚴格來說倘若這一場景是真的,他們在争奪的不是一個女人——争奪她是違法的——而是一具屍體,而這成了掘墓人的戰争。瓦妮莎樂不可支扶着胸口,至于她在法律上的共犯回過頭憤恨地瞪了她一眼。她,同動物似的男人共枕,失去的是□□的清潔,因為她在那之前必然已經抛棄了靈魂才能忍受,然而這男人失去了,永遠性地,失去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