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倫沃斯早飯後便回房睡覺,她自從離開孛林後就晝夜颠倒,白天多在睡覺,夜晚才出去和人相會。檀勒呂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和誰見面。當她們年輕些的時候,薇倫沃斯将一切都寫下來,心思從不隐藏。現在,她什麼也不寫了,手稿往往隻剩下數字,檀勒呂科無法猜測她的目的——她也千真萬确,對自個突然的提名一無所知。
檀勒呂科的家族出自孛林和沃特林的交界處,素來和軍隊交往過甚,因為她們的家族領地正處在“瘋城”葳蒽的正下方,其上就是退伍士兵的療養花城。先代女性往往進入軍務部供職,然而到了薇倫沃斯和檀勒呂科這一代,她們姐妹三人,都和軍隊再無聯系。大姐薇倫沃斯二十歲時作為詩人嶄露頭角,直到七八年後棄筆從政,雖說人們普遍認為,她比起政客,更像宮廷弄臣;二姐檀勒呂科畢業于“鲸院”的詩會,以古梅伊森語為寫作媒介,和普羅大衆無關——若非是薇倫沃斯的大力宣傳。檀勒呂科是薇倫沃斯捧紅的第一位作家,她和薇倫沃斯的關系自此微妙,隻是為了寫作自由,檀勒呂科選擇了視而不見;三妹格萊蒙塔原先是軍官,二十五歲辭職後便賦閑在家。她成為了家庭唾棄的無職女人,然而母親已經去世,她也承擔起了薇倫沃斯和檀勒呂科都不感興趣的工作:生育後代。
姐妹共同接納後代早有先例,自然也有糾紛。檀勒呂科卻将格萊蒙塔的孩子視為家庭的繼承人,多有愛護。面見女王的會議結束後,薇倫沃斯和她分手,她便拿上稿紙,走出行宮,決定去觀察北方大平原,寫出小詩寄給在家的妹妹和孩子。如她所說:她是個詩人,将承受詩人的代價,以及享受它的快樂。她打算描述大平原的荒丘,如何和南方不同,一路延伸,仿佛可達海濱。北方的天空是孤獨而蒼涼的,但它同時也甯谧安詳,過去幾天,時常一望無雲,不似南方堆疊的層層白山。看着面前的平原,檀勒呂科想到故鄉時常不可見的天空,因為她們的老宅背靠葳蒽的高山,向上望去,看見的便是漆黑的岩壁,而頂上,滿開着鮮花的“瘋城”無聲坐落。
檀勒呂科在紙上鋪開格律。她寫了十四行,十六行,四聲調,五聲調,最後變成了五格律。她心神不甯,上午,薇倫沃斯向女王的提案仍然繞着她的心:檀勒呂科知道薇倫沃斯一定是和某個派系合作了,這合作甚至無需提前告訴她。但是誰呢?
檀勒呂科停下手中的詩文。她輕描了幾筆,作為遠處的樹。也許她今天寫不出詩了:薇倫沃斯知道,做詩人是很難的。她們都曾被這藏在意識中,飄蕩的美誘惑了——那是她們第一次去葳蒽的時候。那旅行,對她們三人都深有影響。
陰影飄落在檀勒呂科的紙上。她擡起頭,看見天空暗沉:仍然沒有一片雲,但她感到了皮膚上的潮濕。雨,也許?她想到。她向天空眯起眼。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想到去葳蒽的那次旅行,也許是她和薇倫沃斯談到了,詩人。也許是葳蒽的天空和明尼斯美爾這樣不同——也許是葳蒽的陽光燦爛而溫暖。她們需要眯起眼,才能看向天空,那太陽仿佛雲中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