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佩恩裡爾:昨夜的明星,帶着一大群人進了行宮,每匹馬上都挂了一個閃爍着明石琥珀色光彩的懸燈,遠在平原上像條光明的洪流,她已經提前想見了“明石千宮”在夜晚橫溢華彩的模樣。當南方的夜空被月光點亮的時候,赫魯紮貢-拉米德靠的是地下的礦井。堪法詩認為——盡管她一次也沒去過諾德。她長大在孛林普通街區,受教育也在鲸院的中部學院,卻推測這般大張旗鼓的排場設計是對曆史和未來準确的展示——諾德人從有史以來就在仿佛會在太陽下褪色的頭發和臉,高舉着她們地下河中的礦石和燈油,大方地向中部的王室和南方的——“蠻子”,如她們時常形容的那樣,宣誓自己不可小觑的舞台份額,而這次,她們帶來了更多的光,和更多的要求。
堪法詩坐在椅子上,不曾起身,隻是勉強将腿放下去了。她的對面,羯倫耶特站起身,幹脆利落,後面跟着顫顫巍巍的阿默黛芬。堪法詩将她們依次掃過,再移到門口,正進來的人群上——她從來認為和羯倫耶特相處,還算暢快,但阿默黛芬?堪法詩不覺得她像表面看起來那樣柔弱,尤其不是當她的手指上纏着幾圈黑色的血管時。她的舉動總讓她琢磨不透;再往門口,堪法詩看見教會随行的兩名牧師,都已經面布皺紋。像她們的青年歲月拒絕了她們那樣,會議的主心軸,毫無疑問,也會拒絕她們。
久被哀歎,但這是個新血不盛,舊血已衰的時代——對此,堪法詩沒有太多意見。她很清楚這是她作為一個三音節平民能在四十歲之前就晉升現職的理由,因為她原本應有的老牌對手們疲乏了,這是她的機會。
同樣,她很清楚,抓住這個機會的不止她一個人。
“女士們,先生們。”與會人員依次入内,最後進來的那北方男人在門口停了片刻,和堪法詩一樣,顯然也在觀察會場的布置和人員排布。堪法詩暗自搖頭——“蛇王子”的父親,顯然也和他一樣,潮濕光滑,身披白鱗,轉動的眼球一刻不停地選定獵物,出擊不見血,并且——胃口極大。衆人隻見他行了一禮,頭上抵禦陽光的北方頭紗披在肩上,擡起頭時,則露出白垩般的面孔,琥珀色的眼睛。女王的第二王夫雷佩恩裡爾現年三十九歲,看上去還要年輕,廣被妒忌。他相貌柔美,此時走動,白袍拖在地上,仿佛蛇擺動的身軀,而衆人都低頭向他問好,地位之尊貴,幾乎不像是個男人。
堪法詩将手靠在椅子上,看着他,正在這時,雷佩恩裡爾擡起頭,和她對視一眼。王夫展顔微笑,大臣面無表情——堪法詩認為這是尊重,也是必然。雷佩恩裡爾雷霆般的上升向他周圍的所有人顯示他不會被忽視,像十餘年前他石破天驚地提出的婚姻請求一樣。某種程度上來說,堪法詩倒可以同他惺惺相惜,而實際上,她們作為“新貴”的代表,也時常被一起提起,兩個音節的差距,事實證明,并非天塹。
能同已婚的女王締結第二段婚姻的男人會是什麼善茬?堪法詩一早将雷佩恩裡爾打入危險名單。女神在上,況且,有眼可見,雷佩恩裡爾确實也不像男人。諾德的男人最愛的是知識,如果相信他們的親口說的話,他們認為,既然女人是最接近真理的群體,那他們就模仿女人,“有一升水就灌一升水,一勺水就灌一勺”,顯然是謙辭,目的是出其不意,一擊斃命。模仿女人,給諾德男人的可不止知識——是地位。
堪法詩站起來,手撐桌子,斜對着站在桌首的雷佩恩裡爾,掃視整間會議室,道:“人已經來齊了,諸位發言人,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女王抱恙,無法參與會議,我被親授禦權,主持會議,還請各位暢所欲言,就本次議題各抒己見——”
她轉過頭,作了個手勢,向雷佩恩裡爾:“請就坐,王夫閣下,會議馬上開始。”
磕碰聲從堪法詩的側面傳來,她用餘光看,見到羯倫耶特對阿默黛芬怒目而視,原來她将茶杯打翻,弄濕了自己的文件,又手忙腳亂地四處找紙張,口裡嘟囔着:仆人,仆人呢?又說,紙,紙;羯倫耶特抽出口袋裡的手帕,抹去桌上的水。手帕被浸濕,竟從白色變成黑色,堪法詩不由一愣。羯倫耶特咬着牙。
阿默黛芬低着頭,十根手指緊緊纏在一起。“呼……呼……”她的嘴唇抽着氣。
有人笑了;堪法詩擡起頭,見到雷佩恩裡爾輕輕扶着下巴,笑得眯起眼睛,樣子顯得親善:“看來軍大臣也染病了?”王夫話語體貼,他伸手入袖子裡,取出一個瓶子,說着:“看來今年的流感十分厲害,還請各位都小心。”
堪法詩錯失良機,無法阻止他的表演,隻能站在遠處,一言不發地見他拔開木塞,輕輕将瓶口對着衆人,裡面的液體清澈無色,向着她們傾斜。
“我有一個禮物展示給諸位。”
堪法詩挑起眉頭;羯倫耶特的手放在鼻子周圍,仿佛聞到了不喜歡的香水。
阿默黛芬擡起頭。
“真香啊,王夫閣下。”她神情驚異,似乎将先前的插曲忘了一幹二淨,,每瞬間都是個新的開始,“這是什麼?”
她問得不不錯,雖然堪法詩無法欣賞,她開始理解為什麼羯倫耶特這樣不喜歡和阿默黛芬合作。她們聞到的是陣濃烈的香氣,喜愛與否,人不能否認它是類似花香和動物香腺的味道。雷佩爾裡爾笑容滿面,并不回答,而是拿來了個裝水的茶杯。
他擡手,将那瓶子裡的液體倒了進去。
衆人驚呼。堪法詩皺起眉頭,不意外地聽見阿默黛芬喊了她要聽到的詞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