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有前些天的趣事,陛下,我原先隻是想來問候您,替您分擔一些憂慮。北方人來勢洶洶,而沒有比我們南方人更懂得,他們有多使人發愁的了。北方人的談話裡沒有笑聲,她們的言談和天氣一樣陰郁。她們盡可能使談話的對象心情低落而不是輕快,”薇倫沃斯擡高聲音,歡快地說,仿佛攪動空氣,“我想來使您高興。”她看向女王的眼睛,見到裡面的微光,仿佛說這,你這樣做真是體貼,叫着她的名字。
同我上溯曆史,原本就不會存在的讀者,你會看見“淚王”喀蘭妲什卡的懦弱,她的女兒,“溫和的”桑斯洛哈文遺傳性的命途多舛,和她的孫女,奈森莎莉德的暴躁。奈森莎莉德的脾氣不曾傳給她的女兒,我們的女王厄德裡俄斯。
支持,或者不支持她——人們都認同,厄德裡俄斯可能是繼廷斯芙蕾德之後最稱職的女王,讓她的統民們在贊美‘女王是女神在人間的化身’時更少尴尬。在她加冕當天,修會的編史者抽了三根水煙,最後寫道:‘當新女王舉起手宣誓時,民衆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她誓言要愛她們中的每一個,像女神愛她的孩子。她們伸手去摸她的衣角,企圖獲得她誠摯卻有限的關愛,尚未生育的女王齊聲獲得‘母親’的高贊。’她寫完之後就再沒管這段話,隻時常醉醺醺地提出她一定會在後面加上兩個字——“然而”。然而她不能指望自己獲得全排的支持,不能指望辛勤的工作能穩固王政的千瘡百孔的根基,不能指望愛同樣能換來愛——因為愛是不能用愛買的。它更青睐财富。
“但今天,不巧,”薇倫沃斯說,“我有的是不好的消息。您知道格奇倫西卿的事?孛林今年春季的流感比往年更盛。她不是唯一一個,但卻是最遺憾的一個,我們損失了位德高望重的老朋友……”
“我非得做這樣的事不可?” 她心中的紙寫道。我再也寫不出什麼詩了。早就寫不出。“一切都是病态的——病态。”最後一個詞,她寫了兩次,之後,那筆就收回了,她看見它靠在紙旁,仿佛欣賞上面的記錄,不為任何美,而單純為了,真實,作為最後的安慰。它的尖端,液體滑落。黑色。
然而,她的眼睛就顯示出,她不适合當女王。她們都認同自喀蘭妲什卡以來,這是最柔弱的眼睛,可能比“淚王”更壞,因為“淚王”在失去領土前,也不是成日憂郁。她擅長尋歡作樂,當行宮音樂充滿時,她笑,而不是哭。
厄德裡俄斯不喜歡音樂。
她頓了頓。女王點了點頭,她身後,豎琴師換了個調子,顯得涼爽而憂愁;琴師必定有靈活且精妙的耳朵,知道什麼該聽,什麼不該。
“我很後悔在這個時間向您提這件事,”薇倫沃斯的笑容爽朗而完整,她說道:“不過它其實早該被提起了,陛下——格奇倫西的政治遺産,按照任何律法,都不該留給她的孫子。她從來沒有破例留給他遺贈,‘給他一個職位,他不會待太久’,這是她的原話。他确實拿到了一個優厚的職位,對于男性來說,實屬破格:歌柏倫是“象院”的法務理事,目前職位最高的男性,他也确實做了許多女人不會做的事,我并不是完全在誇獎他……我沒有在誇獎他。”
她很懇切地說:“我們是尊重格奇倫西的親情,才讓他擔任這個職位,現在,出于任何考量,都該将他替換成一個更合适的人選。”
女王歎了口氣,她的手靠在權杖上。桌上任何餐點都不曾動過,她身旁,王後柔和地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女王搖了搖頭,輕輕将她揮開了。
她向薇倫沃斯傾着身子,說:“那麼你想要舉薦誰,薇倫沃斯卿?”女王筋疲力盡地露出微笑:“你想舉薦自己嗎,女士?”
薇倫沃斯坐得筆直,她搖了搖頭,顯得胸有成竹:“不。”
檀勒呂科一言不發。她從問好以後,就低頭,看自己的指甲蓋。
“我們已經讨論過了,陛下,”薇倫沃斯說,“我舉薦我的妹妹,檀勒呂科。這之前,我們就在沃特林的大議會上讨論過,認為她是最合适的人選。檀勒呂科沒有加入任何黨派。我的妹妹過去臭名昭著地漂浮不定,如今倒成了優點,讓我自己也很嫉恨,我承認,”她故意笑了一聲,“十個理事裡,四個屬于沃特林,四個屬于諾德,還有一個來自教會。我們認為法院還是不要淪為南北之争無畏的競技場,陛下,女神的正義歸屬她的孩子。北方人對您恩将仇報,一會的會議上,指不定就會劍拔弩張,我們,我的女王——是您忠實的臣子……”
女王閉上眼;王後握住了她的手。一旁,檀勒呂科擡起了頭,仿佛詢問她在說什麼。
薇倫沃斯沒有回答。她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