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燒上遠方天壁之前,她們已經卸下了那具棺材,連車也不帶,出了孛林。她們花了一下午時間整頓那些逃難人的女兒和妻子,好言相勸,必要時則威逼利誘一番,将大多數人帶上了陸橋。整支隊伍彌散在一種疲倦的粗礫中,馬蹄和人腳步的聲音縱使像砂石滾動,終究還是精神沉默,悄無聲息的。沒人來問詢她和一隻龍說了什麼——龍。是了,要是有一兩個士兵帶着些許興奮,應該歸功于,她們今天見了龍。她們身體内的龍心逆反軍規,在見到一條龍身時興奮得砰砰直跳,而整隻隊伍,便心照不宣地共謀着瞞天過海。塔提亞吹着口哨,卻不顯得愉快;那些士兵瞥着她,感到恐懼,卻不敢問話。
"今後,我還能見到父親嗎?"一個聲音,怯生生地從背後的隊伍裡傳來,讓領隊回了頭。她态度輕快回道:"不能了,姑娘。"她又解釋一句:"倒不是我們不讓你回來,而是孛林城的主人決定要把這些陸橋給砍斷。就是我們現在走的這幾座,看見了嗎?好好珍惜,這可是你最後一次走這些石橋。"
她們幾乎要到"淚谷",那問話的小女孩回了頭,看向城門的方向。塔提亞,又率先下了陸橋,側開馬身,佝着背,懶散地等着餘部跟上。她的眼珠仿佛捕獵的青蛙,百無聊賴地四處站着,打在黃昏前的草木林葉上,在林木間,她看見陳舊的蛛網,而地上輻射的草葉,她又覺得像人攤開的手指。在那聲音響起來之前,她幾乎真要覺得,她看見那草葉的顔色褪去,變成開裂血肉下黯淡的白色。她仔細地看着它,如此專注,整個意識幾乎向它倒去;她仿佛某瞬間從馬上跌落下來,落在那草葉的掌心。
她聽見她自個的心跳。
"喂!"一個士兵叫道,"你去哪啊?"
那小女孩向城門方向跑去。
命運多舛,
你的出生被可恥地延緩了,孩子。這是我們的罪孽,
在世界初生,柔和,美好的夏季,我和你的母親夢到你的樣子。
"這是個和我一樣的孩子。"她告訴我,"第一個孩子,和你一樣。第二個和我一樣。"
我從那時開始,就夢想,你有我的血,但有她的心。你會和我一樣強壯,和她一樣溫柔,
自那以來,孩子,已經過了一千年。
從那張開白骨的掌心,她聽見歌聲響起。
然而,
你——我的女兒,
你為何渴望着我——你父親的心?
"長官,"士兵吼道,"橋上出現裂痕了!"
塔提亞回過神。她猛地擡起頭,看向陸橋的對面:石橋搖晃,那跑到一半的女孩已經摔倒在地,橋體遍布裂痕。
她看向橋的對面。塔提亞擡起手,一如前夜夢中,咬牙罵道道:"你!"
橋的對面,那匹黑馬停在那,而幽靈站在一旁。她見他對她們漠然而視,隻擡起手——那劍從右側的鞘中緩緩而出。
她跳下馬,如全速奔跑的獵豹沖上石橋。石橋顫抖,塔提亞沖到女孩身旁,将她撈起來,轉頭向"淚谷"方向奔去。
"長官!"士兵尖叫。
幽靈揮劍。輕柔的半圓弧,像柔嫩的羽翼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