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将兩人引進一個小門,穿過狹窄過道的三重垂簾,又往前不知走了多久,才聞到一股極其輕靈幽谧的香味,如同夜半哭聲一般悠揚婉轉又勾人心魄。
李昭甯擡起簾帳鑽出去,視野便突然開闊起來,入眼是一間極大的木屋,隻有一層,屋頂極高,而屋内空曠,隻有正堂上兩把椅子、一張供桌。
桌上的牆面貼着一幅畫,上繪日月山川,筆法大氣而精妙,可畫角不見題字和印章,兩側也無對聯。
“吱呀”一聲響,屋角右側的門簾内便走出一主一仆兩個人來,打扮和儀态皆不落俗套,頗有些貴族氣質,隻是五官深邃,宛若斧鑿刀刻一般銳利分明,瞳孔也呈現出詭異的淡淡綠色。
李昭甯不動聲色,微微眯起眼睛——
胡人。
守衛待主仆二人坐下後,雙手交疊平放在胸前行了個禮:“閣主,這是今日的新人,從乾字門處來。”
閣主聞言點頭,笑着對李昭甯二人道:“不知二位從何處來?既然無人引薦,又怎能尋到乾字門?”
李昭甯甩甩袖子,擺出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眼神閃爍,似尴尬又似憂慮:“我見家仆在你們賭場門外放貸,跟了來看,恰好家中近日金銀短缺,若有機會,想借貴地周轉周轉。”
李昭甯刻意隐瞞了身份,她不擅長撒謊,含糊其辭是最好的說法。
但閣主卻噗哧一笑,定定地看着她:“夫人,我這裡沒有别的規矩,唯一的要求便是——
“需得白紙黑字,寫上真名和身份。”
話音剛落,她身後的侍女便捧着一個方盤過來,上置紙筆,在李昭甯身前蹲下。
李昭甯猶豫的片刻,閣主又開口道:
“夫人不必擔心,姓名身份隻作為留底之用,夫人還需為自己拟一花名,以便賭桌上識人叫名。”
李昭甯從善如流地提起筆正要寫,子涵趕緊拉住她的衣袖:“女郎……”
李昭甯寬慰地笑笑,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放心,子涵才放開手。
隻見李昭甯一筆一劃,歪歪扭扭地寫下了「李大娘」三個字,再寫上身份——裴氏旁支主母。
她略想一想,又在名字下面寫下了自己的花名:
「發财」
子涵噎了一下,忍俊不禁,雙手握拳、肩膀顫顫,才硬生生将笑聲憋回了肚子裡。
侍女單膝跪地,捧着盤子,并未看到李昭甯寫了什麼,隻是瞟了子涵一眼,看到李昭甯神色如常,便也沒有多想。
待李昭甯擱下筆,侍女站起來,向對面的閣主走去,才看清李昭甯寫了什麼,驚得瞳孔震顫,腳下一歪,險些摔倒,而那盤中的紙筆也頃刻間翻倒在地。
那張寫着字的紙就這樣緩緩悠悠地飄到了閣主腳邊。
侍女自知失态,忙起身來撿地上的紙筆,閣主便歪着身子将那張紙撿了起來,攤在眼前。
她的眉梢挑了挑,輕笑一聲:
“我竟不知是京城裴氏的夫人,失敬。”
李昭甯本就打着利用裴氏家業大、旁支多,不方便查證的算盤,又聽閣主這麼一說,就知道已經蒙混過關了,心頭一喜,便微微歪頭一笑,開始圓謊:
“我家隻是旁支末流,況且如今裴氏式微,家中赤字已一年了,實在是艱難得很……”
演着演着,她便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拭去那顆不存在的淚珠,也将眼睛趁機狠狠揉了揉;再擡頭時,俨然已經是滿眼淚光、楚楚可憐的落魄婦人了。
子涵會意地遞過去一張素帕,替李昭甯擦了擦額頭:“夫人莫哭,若是哭傷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閣主面色僵了僵,張了張口,又把勸慰的話咽了下去,隻是擡起手中的紙,繼續往下看,而當紙上的字映入眼中時,竟是忍不住猛吸一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望了一眼李昭甯,又低頭看了眼紙上的字,臉上的笑容霎時失去了溫度,像個年久褪色的木架子一般橫在臉上。她尴尬地輕咳兩聲:
“裴氏書香門第,夫人的姓名和花名竟如此……”她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詞,有些窘迫,好一會兒才繼續,“竟如此直白。”
李昭甯皺着眉,仍舊是一副思慮哀愁的模樣,語氣卻坦然:“夫君說,妾……長得好看。”
“咳咳咳……”對面的綠眼睛又是一通縮脹,侍女為她拍一會背才恢複如常,面色卻仍舊不自然地紅着,看着李昭甯皺了皺眉,歎了口氣:
“既然是裴家的夫人……”
她将紙頁遞給侍女:“去做身份牌吧。”
侍女接過紙箋,走入重重簾帳,推開門走出去後才敢小聲嘟囔:
“怎麼最近幾天都是這麼奇怪的名字,前幾天一個叫旺财的,今日來了個叫發财的……真是……”
她一邊走,一邊歎着氣搖了搖頭。